钱,是个好东西。
夏岚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划过账本上那一串串不断增长的数字,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少奶奶,您看,这个月锦绣阁的王掌柜又多结了三百两银子过来!”
春桃捧着个小算盘,手指拨得飞快,小脸因为兴奋涨得通红。
“他说,现在京城里的小姐夫人们,谁要是没一件‘云霞锦’做的衣裳,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呢!”
“云霞锦”火了。
比夏岚预想中还要火爆。
那种在光影下流转不息的色彩,带着一种梦幻般的美感,精准地击中了京城贵女们追求独特与新奇的心。
夏岚严格遵守着“饥饿营销”的策略,每个月只放出二十匹布,绝不多给。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搔得人心痒。
如今,“云霞锦”不仅仅是一块布料,它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银子像流水一样淌进夏岚的口袋,她没有把钱都攥在手里,而是通过几个可靠的中间人,悄无声息地将它们换成了一张张地契。
城南那片荒无人烟的坡地,她又吃进了十几亩。
还有几间位置偏僻,生意惨淡,眼看就要倒闭的铺子,她也用极低的价格盘了下来。
春桃对此很不解。
“少奶奶,您买那些破铺子做什么呀?地段又不好,还不如在朱雀大街附近看看呢。”
夏岚只是笑笑,不解释。
她总不能说,再过几年,这些无人问津的“破烂”,会变成寸土寸金的宝地。
她要做的,就是安静地布局,然后等着收网,实现她躺赢的终极梦想。
揽月轩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主院那边,却渐渐笼上了一层阴云。
林夫人坐在紫檀木的罗汉床上,手里捻着一串碧绿的佛珠,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你说,她最近很安分?”
她问着身边的陪房,周妈妈。
周妈妈躬着身子,低声回道:“回夫人的话,大少奶奶确实极少出院门,每日不是看书就是下棋,安静得很。”
“安静?”
林夫人冷笑一声,将佛珠重重拍在小几上。
“外面都快传翻天了!”
她怎么可能没听到风声。
那个叫“云霞锦”的新奇料子,如今在贵妇圈里是头一份的体面。
她派人去打听过,那锦绣阁的王掌柜把方子捂得死紧,只说背后有个神秘的供货人。
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零星的线索,都隐隐约-约指向了定国公府,指向了那个她最看不起的儿媳妇。
林夫人心里堵得慌。
一个被娘家抛弃,靠着不光彩手段嫁进来的孤女,她哪来的本事和本钱,搅动京城的风云?
她不信。
在她看来,这背后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不定,是夏岚在外面勾搭了什么不三不西的商人,用林家的名头在招摇撞骗。
一想到这个可能,林夫人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真要把我们林家的脸都丢尽了!”
“夫人息怒。”周妈妈赶紧劝道,“这事儿还没个准信,许是弄错了呢?”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林夫人眼神一冷。
“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她转头吩咐道:“去,传话下去,就说我身子爽利了,过两日办个家宴,让府里的哥儿姐儿们都过来聚聚,热闹热闹。”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特别是,让大少奶奶务必到场。”
家宴设在府中的水榭花厅。
雕梁画栋,暖气融融,厅外是结了薄冰的湖面,映着冬日暖阳,别有一番景致。
夏岚到的时候,厅里己经坐了不少人。
除了林夫人,还有林阳的几个叔伯家的婶娘和堂姐妹,以及林阳的亲妹妹,林婉儿。
一屋子的环佩叮当,衣香鬓影。
夏岚一袭湖绿色的长裙,外面罩着一件月白色的掐腰小袄,裙摆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细碎的竹叶暗纹,走动间,波光流转。
她没穿扎眼的“云霞锦”,整个人素雅得像一株雨后新竹,却又偏偏在那一众姹紫嫣红中,透出一种独特的清雅。
她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了她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给母亲请安,给各位婶娘请安。”
夏岚福下身子,姿态恭顺,仿佛没有感受到那些不善的目光。
林夫人坐在主位上,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手。
“来了就坐吧。你身子弱,平日里总在院子里闷着,也该出来多走动走动。”
话里话外,点着她不懂规矩,不来请安。
夏岚顺从地应了声“是”,在最末尾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林阳也坐在席间,他今日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常服,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在夏岚进门时,抬眼扫了她一下,目光在她那身素雅的衣着上停顿了一瞬,随即又垂下眼帘,端起茶盏,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他握着茶盏的手,却比平时更紧了一些。
他知道,今天的家宴,是一场鸿门宴。
宴席开始,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气氛看起来一派和睦。
可那股暗流,却始终在夏岚周围涌动。
终于,林婉儿忍不住了。
她放下筷子,清脆的声音在厅中响起,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纵。
“母亲,女儿前几日得了幅好画,正想请您和几位婶娘品鉴品鉴呢。”
说着,她便让丫鬟将一幅画卷在众人面前展开。
画上是磅礴的山水,云雾缭绕,笔法苍劲,一看便知是名家手笔。
几位夫人立刻凑趣地夸赞起来。
“哎哟,这可是前朝大家徐悲的《云山图》啊,婉儿真是好福气。”
“笔力雄浑,意境深远,果然是好画!”
林婉儿听着夸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眼角却瞥向了角落里的夏岚。
“这画固然是好,可惜呀,有些人怕是看不懂的。”
她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满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毕竟出身摆在那儿,能认得几个字就不错了,哪里懂得什么风雅之事。”
这话,就差指着夏-岚的鼻子骂了。
厅里的气氛瞬间一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夏岚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出丑。
林夫人端着茶,慢悠悠地撇去浮沫,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林阳的指节微微泛白,他看着夏岚,想看看这个总能出乎他意料的女人,这次要如何应对。
夏岚放下了手中的玉箸。
她没有慌乱,也没有恼怒,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
她站起身,对着林婉儿微微一福。
“妹妹说的是,我出身鄙陋,确实不懂什么高深的画技。”
她先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短处”,姿态放得极低,让林婉儿准备好的一肚子嘲讽都噎了回去,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众人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就这么认了。
林婉儿哼了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夏岚话锋一转。
“不过……”
她的目光落在那幅画上,眼神清亮。
“我虽不懂笔法,却觉得这画上的颜色,用得真是动人心魄。”
她抬起手,遥遥指向画卷。
“你们看,那远山的青,不是纯粹的青,里面透着一丝墨的沉稳,像是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又厚重。”
“还有那山涧的流水,画师没有用白色,而是用了一种极淡的石青色,留出飞白,反倒显得水流清冽,寒气逼人。”
“最妙的是那几株红枫,只用了那么几点朱砂,却像是在一片沉静中,点燃了一把火,让整幅画都活了过来。”
她没有说一个字关于构图、关于皴法,她只说颜色。
可她说的那些颜色,却仿佛有了生命,在众人眼前铺展开一幅生动的画面。
原本只是看个热闹的几位女眷,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重新看向那幅画,竟真的品出了一番别样的味道。
“嫂嫂说得真好,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一位堂妹忍不住小声赞叹。
夏岚笑了笑,目光自然地从画,转向了人。
她看向那位说话的堂妹。
“其实,穿衣打扮,和这画理也是相通的。堂妹你肤色白皙,眉眼温婉,就像这画里的初雪。若是穿一身像那山巅积雪一样的月白色,再用一条像那红枫一样的红色腰带束腰,定然清丽脱俗,别有一番风情。”
那位堂妹被她说得眼睛一亮,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那样的装扮。
夏岚的视线又转向另一位体态丰腴的婶娘。
“婶娘气质雍容,正配得上那远山的沉青色。若用那样的颜色做一件褙子,用金线绣上祥云暗纹,既能衬得您肤白,又能显出沉稳大气,最是尊贵不过。”
她不疾不徐,言笑晏晏,将画里的色彩美学,信手拈来地用在了穿衣搭配上。
她点评的每一位,都说得人心花怒放,建议也极具品味,让人忍不住心动。
厅里的气氛,不知不觉间,从一场针对她的批斗会,变成了一场高级的时尚沙龙。
林婉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想让夏岚出丑,结果反倒让她大出风头!
林夫人捏着茶杯,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精心策划的一场敲打,就这么被夏岚西两拨千斤地化解了,还让她借机笼络了人心。
这个儿媳,比她想象的,要棘手得多。
夏岚见火候差不多了,才不着痕迹地,提到了自己的生意。
“说起来,我偶然得了一种锦缎,名叫‘云霞锦’,正是想模仿那雨后云霞变幻的色彩。本以为太过新奇,难登大雅之堂,今日听了几位婶娘妹妹的夸赞,我倒添了几分信心。”
她话说得谦虚,却成功地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云霞锦?就是外面传的那个?”
“哎呀,弟妹,原来那锦缎是你弄出来的?快跟我们说说!”
一场危机,悄无声息地,被她变成了一场效果绝佳的产品推介会。
夏岚游刃有余地应付着众人的追问,嘴角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
而坐在她不远处的林阳,从头到尾,一言未发。
他放下了茶盏,深邃的目光一首落在夏岚的身上。
他看着她从容不迫地站起来,看着她侃侃而谈,看着她将一场刁难化为自己的舞台,看着她脸上那自信又从容的光彩。
那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只会哭泣、懦弱、逆来顺受的女人。
这是一个全新的,他完全陌生的夏岚。
她聪慧,机敏,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宝剑,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旦出鞘,便锋芒毕露,光华万丈。
这一刻,林阳的心底,有什么东西,悄然地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他从未对任何女子产生过的情绪。
不是厌恶,不是怜悯,也不是愧疚。
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几分惊艳的……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