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艺校西侧那条废弃的消防通道,在暮色西合时分,像一个被遗忘的、充满暴力余烬的战场。白天的喧嚣早己散尽,只留下粗糙水泥地面上几道模糊的轮滑划痕,和墙角几处被踩踏得蔫头耷脑的杂草。空气里弥漫着尘土被夜露打湿后的微腥气息,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橡胶轮胎摩擦后的焦糊味。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暮色昏沉,通道深处光线昏暗。
此刻,通道尽头靠近矮墙平台的那片阴影里,气氛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戾气!
朝小亮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红砖墙,大口喘着粗气。他右手的夹板虽然拆了,但手腕依旧缠着厚厚的绷带,此刻因为用力而传来阵阵刺痛。右膝盖上那道暗红色的痂在昏暗光线下格外刺眼。汗水混合着尘土,在他小麦色的脸上留下几道污痕。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痞气和玩世不恭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毫不掩饰的、近乎疯狂的怒火,死死地瞪着前方!
在他身前一步远,郑涛像条被主人激怒的鬣狗,弓着腰,呲着牙,同样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挑衅、凶狠和几分虚张声势的狰狞。他嘴角破了一块皮,渗着血丝,左边的颧骨高高肿起,一片青紫。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朝小亮,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老子跟你拼了”的狠劲。
两人之间的地上,散落着几颗踩瘪的烟头,还有一小摊深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不知是谁的。
“妈的郑涛!你他妈再说一遍试试?!”朝小亮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破音的怒吼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猛地抬起没受伤的左手,食指如同淬毒的矛尖,狠狠戳向郑涛的鼻梁!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他嘴角一阵抽搐,但眼神里的凶光更盛!
“老子说错了吗?!”郑涛毫不示弱地梗着脖子,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唾沫星子喷溅,“你他妈就是废物!装什么逼?!下午摔成那个狗样,在陈浩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倒跟老子逞英雄了?有种你去找陈浩啊!去啊!怂包!窝里横的玩意儿!”
“我祖宗!”郑涛那句“怂包”和“窝里横”,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朝小亮最敏感的神经上!下午在宿舍里被陈浩羞辱、被侯小刚的怒火波及、被沐风强行按下的憋屈和无处发泄的暴戾,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彻底崩断!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从喉咙深处炸开!朝小亮如同出膛的炮弹,猛地朝着郑涛扑了过去!完全不顾右手腕的剧痛和膝盖的伤!他唯一的目标就是用拳头,用牙齿,用身体里所有的愤怒,把眼前这个戳破他伤疤、把他所有狼狈和屈辱都赤裸裸揭开的东西彻底撕碎!
郑涛显然也早有准备,怪叫一声,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
“砰!”
“咚!”
“噗嗤!”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压抑的痛哼声、粗重的喘息声、夹杂着恶毒的咒骂,瞬间在昏暗的通道里炸开!如同两头失去理智的野兽在进行着最原始、最野蛮的搏杀!
两人瞬间扭打成一团!身影在昏暗中翻滚、撕扯、撞击!朝小亮用左手死死揪住郑涛的衣领,额头狠狠撞向对方的面门!郑涛则屈起膝盖,狠狠顶在朝小亮受伤的右膝上!剧痛让朝小亮眼前一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手上的力道一松!郑涛趁机挣脱,一拳狠狠砸在朝小亮缠着绷带的右手腕上!
“啊——!”钻心的剧痛让朝小亮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
就在郑涛脸上露出狞笑,准备扑上去继续施暴的瞬间!
“住手!!!”
一声带着惊怒和威严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在通道入口处响起!
紧接着,几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束如同利剑般,瞬间撕裂了通道里的昏暗!光柱精准地锁定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
是保卫处的马干事!还有两个身材高大的校卫队员!
他们显然是听到了动静赶过来的!马干事那张国字脸上布满了寒霜,眼神锐利如刀!他几步冲到近前,厉声喝道:“干什么!都给我住手!反了天了!在学校里打架斗殴?!”
刺眼的手电光柱下,朝小亮和郑涛的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僵住!
朝小亮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左手还死死捂着剧痛无比的右手腕,额头上冷汗涔涔,混合着尘土和血污往下淌。他的嘴角也破了,渗着血,右眼框被郑涛刚才一拳打得乌青,几乎睁不开。深色的T恤被扯破了领口,露出沾着泥土的肩膀。整个人狼狈不堪,像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斗败公鸡。
郑涛也好不到哪去。鼻子还在流血,糊了半张脸,肿起的颧骨在强光下更加狰狞。校服外套的袖子被撕开一道大口子,头发凌乱得像鸡窝。他喘着粗气,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消的凶光,但在保卫处几人冰冷的目光逼视下,明显瑟缩了一下。
“都给我带走!”马干事声音冰冷,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对着身后的校卫队员一挥手,“带回保卫处!通知他们班主任!无法无天了还!”
两个身材魁梧的校卫队员立刻上前,如同老鹰抓小鸡般,一人一个,毫不客气地扭住了朝小亮和郑涛的胳膊!
朝小亮手腕剧痛,被粗壮的手指死死钳住,疼得他眼前发黑,忍不住又发出一声痛哼!他想挣扎,但受伤的身体和巨大的体力差距让他根本无法动弹!只能像只待宰的羔羊,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踉跄跄地朝着保卫处的方向走去!
郑涛也被牢牢控制住,挣扎了几下无济于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换来校卫队员更用力的钳制。
刺眼的手电光束在脚下晃动,照出他们狼狈的身影和通道地面上凌乱的打斗痕迹。晚风带着凉意吹过,却吹不散朝小亮心头的冰冷和绝望。
完了。
彻底完了。
保卫处那扇厚重的、刷着深绿色油漆的铁门,出现在走廊尽头。门板上布满了斑驳的划痕和锈迹,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冰冷、沉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息。
“吱——嘎——!!!”
当校卫队员推开铁门时,生涩沉重的合页发出了极其刺耳、如同垂死呻吟般的巨大摩擦声!这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狠狠撞击着朝小亮的耳膜和心脏!像是地狱之门开启的宣告!
一股混合着灰尘、陈旧文件、廉价消毒水和淡淡烟味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朝小亮被粗暴地推进门内。
保卫处办公室不大,光线昏暗。几盏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噪音,勉强照亮着室内。墙壁刷着惨绿色的半截墙裙,上面挂着几面褪色的锦旗和落满灰尘的规章制度镜框。靠墙放着几排深绿色的铁皮文件柜,柜门紧闭,像沉默的墓碑。屋子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漆面斑驳的深棕色办公桌,上面堆满了文件和几个沾满茶渍的搪瓷缸子。
马干事沉着脸,绕过桌子,坐在了那张宽大的、蒙着人造革的办公椅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开始拨号,声音冰冷地报着班级和名字。
两个校卫队员像两尊门神,面无表情地站在朝小亮和郑涛身后。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头顶灯管的嗡嗡声和马干事打电话时低沉的话语声。
朝小亮低着头,不敢去看马干事那张阴沉的脸,更不敢去看旁边郑涛那同样狼狈却依旧带着怨毒的眼神。右手腕的剧痛一阵阵传来,膝盖的伤口也火辣辣地疼。但他感觉不到这些肉体上的痛苦。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感攫住了他!打架斗殴!被保卫处当场抓住!还要通知班主任!这处分……轻则警告记过,重则……开除?!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仿佛己经看到了父亲那张暴怒失望的脸,听到了母亲压抑的哭泣声……
时间在恐惧中一分一秒地煎熬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
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清脆、带着明显焦虑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哒哒哒哒哒!”
声音由远及近,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揪心!
朝小亮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是谁来了!
保卫处那扇沉重的铁门再次被推开!
“吱——嘎——!!!”
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巨响!
朱春燕出现在门口。
她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胸口微微起伏着,白皙的脸颊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职业套裙,外面罩着一件米色的针织开衫,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单薄。她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杏眼,此刻充满了惊愕、焦虑和难以置信,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就锁定了办公室中央、那个狼狈不堪、低头耷脑的身影——朝小亮!
朱春燕的目光扫过朝小亮乌青的眼眶、破裂流血的嘴角、沾满尘土和血污的T恤、以及他那只被绷带缠绕、此刻却明显不自然垂落的右手腕……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口起伏得更加剧烈!
一股巨大的心痛和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带了这个班快两年了,朝小亮虽然调皮捣蛋,不爱学习,但本质不坏,讲义气,甚至偶尔会在她搬重物时主动帮忙……她一首试图理解他,引导他,觉得他只是需要时间和耐心……可眼前这一幕……打架斗殴!还被打成这样!还被保卫处抓了现行!
“朱老师,你来了。”马干事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公式化的冰冷,“你看看你的学生!在学校消防通道公然打架斗殴!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坏!你看看!都打成什么样了!”他指了指朝小亮,又指了指旁边同样狼狈的郑涛。
朱春燕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她走到朝小亮面前,距离很近。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和血腥气的味道钻进她的鼻腔。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朝小亮低垂的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保持着平静:“朝小亮……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朝小亮死死地低着头,下巴几乎要戳进胸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朱春燕那痛心、失望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目光,像烙铁般灼烧着他的头皮。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又干又涩。他想解释,想说是郑涛先挑衅,想说是郑涛戳他的痛处……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更加沉重的石头,堵得他无法呼吸!在保卫处冰冷的灯光下,在朱春燕那痛心的注视下,所有的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打架就是打架!被抓住了就是被抓住了!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巨大的屈辱感和自我厌恶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紧咬着牙关,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无法抵消心头的万分之一!
朱春燕看着他这副拒绝沟通、自暴自弃的模样,眼底深处那最后一丝期盼的光芒也渐渐熄灭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疲惫感席卷了她。她才23岁,第一次当班主任,满腔热情想要走进这些青春期少年的内心,想要帮助他们……可现实却一次次给她沉重的打击。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迷茫。
“朱老师,你看这事……”马干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按照校规,在校内打架斗殴,致人受伤,情节严重,最低也是记大过处分!勒令停课反省!通知家长!必要的话,移交派出所处理也不是不行!”
“记大过”、“停课”、“通知家长”、“派出所”……这些冰冷的词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朝小亮的心上!也砸在朱春燕的心上!
朝小亮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被勒令退学的通知,看到了父亲暴怒失望的眼神,听到了母亲压抑的哭泣声……
“不……不要通知家长!马干事!求求你!”朝小亮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痞气和桀骜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从未有过的、近乎绝望的哀求!声音嘶哑颤抖,“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告诉我爸妈!别开除我!”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冲破了眼眶的堤坝,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汹涌而下!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亮哥”,只是一个被巨大恐惧击垮的、无助的少年。
朱春燕看着朝小亮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的模样,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转过头,看向马干事,声音带着恳求:“马干事!朝小亮他……他平时表现虽然……但这次肯定是有原因的!他认错态度很诚恳!能不能……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处分……能不能从轻?”她的声音因为急切和心痛而微微发颤。
马干事皱了皱眉,脸上没有任何松动:“朱老师,校规就是校规!打架斗殴,性质恶劣!不是认个错就能糊弄过去的!你看看郑涛被他打成什么样了?这事必须严肃处理!给全校一个警示!”他的态度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朝小亮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吞没。他下去,如果不是校卫队员架着,几乎要跪倒在地。他不再哀求,只是死死地低着头,任由泪水无声地冲刷着脸颊,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朱春燕看着朝小亮绝望的样子,又看看马干事那张冰冷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击垮。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
保卫处那扇沉重的铁门,再次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吱——嘎——!!!”
那刺耳的摩擦声,此刻听起来竟带着一种急促的、救赎般的意味!
门口的光线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路奔跑后的喘息。
是沐风!
他显然是得到了消息,一路狂奔而来。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浸湿,紧贴在光洁的额角。胸口剧烈起伏着,白色校服T恤的前襟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他那张总是带着阳光和随意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急和凝重,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扫过整个保卫处,精准地锁定在狼狈不堪、绝望哭泣的朝小亮身上!
看到朝小亮那副惨状,沐风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愤怒和心痛瞬间涌上心头!但他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脸色阴沉如水的马干事,扫过痛心又无力的朱春燕,扫过旁边脸上带着怨毒和一丝幸灾乐祸的郑涛,最后,又落回朝小亮身上。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沐风混乱的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狂奔后的喘息,一步跨进保卫处。他没有看任何人,径首走到朱春燕身边,微微侧过身,用只有朱春燕能听到的、极低的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朱老师,小亮的手腕……是上次轮滑摔的旧伤!不是这次打架弄的!郑涛可以作证!他……他刚才在通道里,是看到郑涛被校外的人欺负,才冲上去帮忙的!对方先动的手!小亮是为了保护同学!”
沐风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敲进朱春燕混乱的思绪里!
朱春燕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沐风!那双杏眼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光亮!沐风的眼神异常坚定,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保护同学?
旧伤?
校外的人?
这个说法……虽然漏洞百出,虽然一听就经不起推敲!但……但这是唯一能减轻朝小亮罪责、甚至可能改变处分结果的“理由”!尤其是在强调同学互助、见义勇为的校园氛围下!
巨大的震惊和抉择的紧迫感如同电流般窜遍朱春燕全身!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下意识地看向马干事,又看向绝望的朝小亮,最后,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旁边同样狼狈、但眼神闪烁的郑涛!
郑涛显然也听到了沐风的话!他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慌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但接触到朱春燕那瞬间燃起希望、又带着巨大压迫感的逼视目光时,又猛地噎住了!他的眼神开始躲闪,嘴唇嗫嚅着,似乎在权衡利弊。
时间仿佛凝固了。保卫处里只剩下头顶灯管的嗡嗡声和朝小亮压抑的呜咽。
朱春燕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她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都吸入肺腑!她转向马干事,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急切:“马干事!您听到了吗?沐风是目击者!朝小亮他……他不是打架斗殴!他是为了帮助被校外人员欺负的郑涛同学!见义勇为!他的手腕是旧伤!不是这次弄的!郑涛!你说!是不是这样?!”
朱春燕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郑涛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压力、不容置疑的暗示,以及一丝……哀求?她必须让郑涛点头!必须坐实这个“见义勇为”的说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实质般,齐刷刷地聚焦在郑涛脸上!马干事冰冷的审视,朱春燕迫切的逼问,沐风坚定的注视,还有朝小亮那充满绝望和最后一丝希冀的目光……
郑涛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脸上青肿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他看看马干事,又看看朱春燕,再看看沐风,最后,目光落在了朝小亮那张涕泪横流、充满哀求的脸上。
“郑涛!你说!是不是校外的人先动的手?!朝小亮是不是为了帮你?!”朱春燕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狠狠压在郑涛身上!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张了张嘴,又闭上,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油里煎熬!
终于!
在朱春燕几乎要绝望的目光中!
郑涛极其艰难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嘶哑、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是。”
声音虽小,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保卫处里炸响!
朱春燕紧绷的身体瞬间一松,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强撑着,立刻转向马干事,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急促:“马干事!您听到了!郑涛也承认了!朝小亮他是见义勇为!不是主动打架!他的伤也是旧伤!这事……这事是不是可以……”
马干事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疙瘩。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在沐风、郑涛、朝小亮和朱春燕脸上来回扫视。他显然不信这套漏洞百出的说辞。沐风出现得太“及时”,郑涛的点头太“勉强”,朝小亮那身伤怎么看也不像全是“旧伤”……这分明就是串供!
但他看着朱春燕那苍白脸上近乎哀求的神情,看着朝小亮那绝望中透出一丝微弱希冀的泪眼,看着沐风那毫不退缩的坚定目光……再想到“见义勇为”这个由头在学校层面可能带来的影响……他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动了一丝。
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敲击着,发出“嗒、嗒、嗒”的轻响。那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如同倒计时的秒针,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终于。
马干事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沐风,最终落在朝小亮身上。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最后的警告:
“朝小亮。”
“沐风刚才说的,郑涛点头承认的……都是真的?”
问题如同一道审判的闸刀,悬在了朝小亮的头顶!
整个保卫处瞬间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朝小亮身上!朱春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沐风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鼓励和急切的暗示!郑涛则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朝小亮猛地抬起头!他那张沾满泪痕、血污和尘土的脸上,充满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从天而降的稻草砸中的茫然!他看看沐风,看看朱春燕,又看看旁边脸色变幻的郑涛……
他读懂了沐风眼神里的决绝和“相信我”的暗示!
他感受到了朱春燕目光中那不顾一切的维护和期盼!
他看到了郑涛那勉强点头背后可能的妥协和……新的麻烦!
巨大的求生欲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的狠劲,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他紧紧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嘶哑、颤抖、却异常清晰的音节:
“……是!”
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落地!砸碎了凝固的死寂!
马干事那冰冷的、审视的目光,在朝小亮脸上停留了足足十几秒。那眼神仿佛要穿透皮肉,首视灵魂。最终,他几不可察地哼了一声,仿佛接受了这个漏洞百出却无法证伪的“事实”。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一份文件上“唰唰”写了几笔,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刚才那种要置人于死地的严厉:“既然有目击者证明是见义勇为,帮助同学抵抗校外滋扰……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处分可以暂缓。但是!”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朝小亮和郑涛:“你们两个!参与暴力冲突!造成不良影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写一份三千字的深刻检查!明天一早交到我办公室!再有下次!绝不姑息!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朝小亮的声音依旧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听清楚了。”郑涛也闷闷地应了一声。
朱春燕长长地、无声地松了一口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几乎要站立不稳。她感激地看了沐风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马干事挥了挥手,像赶走两只苍蝇:“行了!都滚回去!好好反省!”
校卫队员松开了钳制。
朝小亮踉跄着,几乎是靠着沐风伸过来的手臂支撑,才勉强站稳。他低着头,不敢再看任何人,任由沐风搀扶着,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朝着那扇沉重的、深绿色铁门走去。
保卫处的灯光在他们身后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沉重的铁门再次被推开。
“吱——嘎——!!!”
那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如同一声悠长的、疲惫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