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县的清晨,薄雾未散,的青石板路上映着初升的曦光,漾开一片朦胧的浅金。
一辆青帷小车辘辘辘辘碾过街巷,停在了沈家新开不久的“凝香阁”铺面前。
车帘被一只素白如玉的手轻轻撩开,指尖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沈昭宁扶着侍女青黛的手,动作优雅地下了车。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云锦长裙,裙摆素雅,只在下缘用银线精绣了几丛疏朗的墨兰。
墨玉般的长发松松挽了个垂云髻,斜插一支素净的珍珠步摇。
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映着晨光,如同星子碎落。
那张脸更是清绝出尘,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凝星。
肌肤在晨雾中白得仿佛透明,唇色是天然的樱粉。
她只是静静立在铺子门前,便己引得早市上匆匆而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是沈家的大小姐!”
“这般人物……真真是神仙妃子下了凡……”
低低的惊叹和惊艳的目光从西面八方聚拢而来,如同无形的光环笼罩着她。
沈昭宁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眼波流转间。
不着痕迹地将那些目光一一收下,心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漠然。
美貌是武器,是通行证,也是此刻最完美的伪装。
她莲步轻移,裙裾拂过门槛,踏入凝香阁。
一股馥郁的混合花香扑面而来,带着暖阁特有的熏甜气息。
铺面不大,但布置得甚是雅致,货架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色胭脂水粉、香膏香露。
只是此刻,店内气氛却有些凝滞。
“哟,大小姐来了!”
一个略显尖锐、带着夸张热情的嗓音响起。
凝香阁的掌柜周德海从柜台后快步迎了出来。
他约莫五十上下,身材微胖,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绸布长衫,脸上堆满了笑。
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股浮于表面的敷衍。
他小眼睛滴溜溜地在沈昭宁身上打了个转,尤其在那张倾城的容颜上多停留了一瞬。
随即又飞快地垂下眼睑,掩去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大小姐金贵,怎么亲自到这腌臜地方来了?有什么吩咐,遣个人来说一声便是,小的自当照办!”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旁边一个看着机灵的小伙计。
“快!快给大小姐看座!上好茶!用前儿东街李记送来的那罐明前龙井!”
小伙计忙不迭地应声去张罗。
周德海搓着手,脸上笑容可掬,嘴里的话却句句都带着软钉子:“大小姐难得来一趟,可是夫人有什么交代?”
“还是……想挑些新上的胭脂水粉回去试用?小的给您推荐几样好的?”
沈昭宁恍若未闻他话语里的试探和轻视,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
她目光在铺内缓缓扫过,带着一种世家小姐特有的从容气度。
“客气了。”她声音清泠,如珠落玉盘,甚是悦耳,“母亲近日身子不爽利,家中琐事多赖我分忧。”
“前几日听胡掌柜提起,说铺子里新进的一批南洋香露甚是抢手,我便想着顺路过来看看,也瞧瞧近日的账目。”
她语气轻柔,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胡掌柜?”周德海脸上堆砌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挤得更满,带着刻意的熟稔。
“大小姐说的是胡德贵胡掌柜吧?哎呀,不巧得很呐!胡掌柜他家里头……临时出了点事,前两日告假回去了!”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点声音,带着一种你知我知的意味:“这铺子里外上下,如今都是小的在照看着了。”
“小的周德海,在常安这行当里也混了小二十年了,承蒙府上信任,定当尽心尽力!”
他挺了挺微胖的腰板,脸上带着几分自矜。
沈昭宁的目光在他那张堆满谄笑、却又透着股市侩油滑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胡德贵告假?家里临时有事?
她面上不动声色,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哦?原来周叔是胡掌柜之后的掌印人。”
“胡掌柜家中有事,确是不巧。不过,有周叔这样经验老道的人接手,想必铺中一切运转如常。”
她的话语听起来像是信任和认可。
周德海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大小姐抬举了!小的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小伙计端着茶盏过来,恭敬地奉上。
沈昭宁却没有立刻去接那茶盏,目光依旧落在周德海身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胡掌柜告假归期可定了?他是我父亲颇为倚重的老人,家中若需帮衬,府里也好安排。”
周德海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打了个哈哈:“这个……胡掌柜走得急,只说家里老人身子不爽利,需得回去照看些时日。”
“归期嘛……乡下地方,事情繁杂,怕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准,总得等老人大好了不是?”
“大小姐放心,有小的在这儿盯着呢,出不了岔子!”
他拍着胸脯保证,语气轻松,试图将话题带过。
沈昭宁唇边的笑意微微加深,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审视。
告假?归期不定?胡德贵是签了长契的掌柜,家中老小都在常安附近,从未听他提过乡下有什么要紧长辈。
如此含糊其辞,必有蹊跷。
她没有再追问,仿佛接受了这个说辞,目光转向那本随意摊开在柜台上的账册:“既如此,便有劳周叔了。”
“不过,胡掌柜既不在,这近期的账目,我更该仔细看看才是,也好心中有数,向母亲回话。劳烦周叔将账簿取来吧。”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带着世家小姐特有的温和语调。
但那“账目”二字却如同淬了冰的针,再次精准地刺向周德海最敏感的地方。
周德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又僵住了。
他原以为这位深闺小姐好糊弄,几句“胡掌柜告假”就能打发过去,没想到她竟如此执着于看账!
心中那股被轻视、被怀疑的烦躁和不耐烦再次涌起。
他一边暗自咒骂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一边强笑着试图再次阻拦。
“哎呀呀,大小姐真是孝顺又能干!夫人有您这样的女儿,真是好福气!”
他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挡在通往柜台的路中间,试图岔开话题。
“不过……这账目琐碎繁杂,都是些枯燥数字,最是伤神!”
“大小姐您千金之体,哪能看这些劳什子?”
“不如让小的给您把新到的几样胭脂香露包上,您带回去慢慢品鉴?您看这新到的海棠胭脂,色泽最是明艳,配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