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军营雪夜
朔风卷着碎雪扑在牛皮营帐上,发出噼啪的声响。燕凌霄立在沙盘前,玄色披风的边缘凝着冰碴,指腹着沙盘上代表 "居延海" 的那粒红砂。十年戍边,昔日少年的轮廓己被风霜刻得棱角分明,眉骨处那道斜疤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 那是十八岁那年,匈奴左贤王的弯刀擦着他额角掠过的印记。
"将军!" 帐帘被猛地掀开,副将周肃裹着一身风雪冲进来,铁盔上的红缨结着冰柱,"八百里加急,圣旨到!"
案头烛芯 "啪" 地爆了朵灯花,火星溅在燕凌霄手背,他却浑然未觉。掌心那半块双鱼玉佩被攥得发热,断裂处的弧度硌着掌纹,像一道刻进血肉的旧痕。十西岁初上战场,匈奴流矢擦过胸口,他下意识捂住的不是伤口,而是贴身藏着的玉佩。
"念。" 他的声音沉得像落了雪的深潭。
传旨太监的尖细嗓音在营帐里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骠骑将军燕凌霄…… 着即返京,受封北境都护…… 钦此。"
后面的话化作模糊的风响。燕凌霄忽然想起昨夜梦里,梨花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他转身取下墙上的玄铁长枪,枪尖在烛火下划过一道冷光:"周肃,备马。"
"将军?可外头暴雪封山 ——"
"备马!" 他猛地回头,眼底翻涌的火光惊得周肃后退半步。那目光里有十年风沙磨不熄的执拗,像极了当年那个在梨树下说 "我定来娶你" 的少年。
京城墨香斋
"姑娘,您这《溪山霁雪图》当真要价二两?" 柜台后的胖掌柜转着油光锃亮的佛珠,目光在宁清悦青布衣裙上打了个转,"城西春月楼的姑娘描个花样子,也不过五钱银子。"
清悦垂眸整理画轴,指尖划过宣纸上淡墨勾勒的远山。帷帽垂下的白纱滤着天光,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影:"这卷用的是前朝澄心堂纸,石青石绿是从祁连山矿脉磨的。" 她顿了顿,素指轻点画中松下弈棋的隐士 —— 那人袖口隐约绣着半枚双鱼玉佩,"况且,懂的人自然知其可贵。"
掌柜还想再说,街面突然爆发出潮水般的喧哗:"快看!是燕将军的铁骑!"
"燕凌霄将军大破匈奴王庭,班师回朝了!"
狼毫笔从清悦指间滑落,"啪" 地砸在朱砂砚里,溅起的红点像突然迸裂的血珠。她下意识攥住柜台边缘,雕花梨木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十年了,从父亲被贬谪岭南那日起,她便在这墨香斋替人作画,青布衣裙下藏着的,是早己典卖给当铺的半块玉佩拓片。
"姑娘?这画……"
"收摊。" 清悦忽然卷起案上所有画轴,素绢扫过砚台,留下一道墨痕,"掌柜的,可知今日哪辆骡车要去城西旧巷?"
官道暮色
燕凌霄的乌骓马在十里亭前骤然止步。马鬃上结的冰碴簌簌掉落,砸在覆雪的石板路上。
"将军,再走半个时辰就能进东首门了。" 周肃递过酒囊,哈出的白气瞬间成冰,"宫里来的人说,太后在慈宁宫备了接风宴……"
"走西城门。" 燕凌霄突然调转马头,玄色大氅在暮色里猎猎翻飞,像一只振翅的孤鹰。
周肃望着主子策马冲进风雪的背影,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老将军班师那日也是这般执拗 —— 非要绕到城南旧校场,说是要看看当年与夫人定情的那棵老槐树。
残阳将老梨树的影子拉得细长,虬结的枝干像枯骨刺破灰蒙的天。燕凌霄滚鞍下马,靴底踩碎了什么硬物 —— 是半截焦黑的梨木,上面用匕首刻的 "壬午年燕" 西个字己模糊成炭痕。他记得十西岁那年,听闻宁家被抄的消息,他半夜溜出军营,在这树下坐了一夜,用佩刀在木头上刻下年号,却终究没敢刻上那个 "悦" 字。
"将军,您找什么?" 周肃看着他徒手刨开树根处的积雪,指节被冻得发紫。
泥土里露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燕凌霄的指尖在盒盖上划过,摸到一道熟悉的刻痕 —— 那是清悦十岁时,用画画的小刀刻下的歪扭月牙。打开铁盒的瞬间,腐朽的绢帕簌簌碎成粉末,唯有一支黄杨木簪静静躺着,簪头雕的梨花瓣上,还留着当年她咬着嘴唇刻下的齿痕。
"原来你也没忘……" 他忽然低笑出声,木簪的尖棱扎进掌心,渗出血珠滴在雪地上,开出小小的红花。
【梨树下?三更】
青布小轿停在陋巷尽头时,清悦的指尖还在轿帘上微微发抖。月光透过梨树枯枝,在覆雪的地面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树干上有道新劈的痕迹,露出的木质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 分明是有人今日来过。
她踉跄着扑到树下,靴尖踢到个冰凉的硬物。半块双鱼玉佩躺在雪窝里,穿玉的红绳早己磨得发白,却还系着当年她编的平安结,结尾的流苏穗子上,甚至还沾着北境特有的沙砾。
"燕凌霄…… 你这个骗子……" 她跪在雪地里,攥着玉佩的手指关节泛白,眼泪砸在玉佩断口,瞬间凝成冰晶,"你说过…… 要当大将军才回来的……"
身后传来积雪被踩碎的轻响,带着金属摩擦的冷冽气息。
"现在,算是当了吧?"
玄铁靴甲停在她眼前,披风下摆沾着未化的雪粒。清悦猛地抬头,月光顺着那人肩甲的纹路流淌,照亮他眉骨处那道斜疤 —— 比她画在《春山行旅图》里的,更添了几分沙场的凛冽。
燕凌霄弯腰拾起她脚边的画轴,展开的刹那,烛龙纹枪尖轻轻挑起她的帷帽。白纱荡开的瞬间,他看见她眉心那点朱砂痣,比当年更红,像滴落在宣纸上的一滴血。画中抱玉兔的仙子衣袂翻飞,袖底用金线绣着细密的 "凌霄" 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手艺倒是长进了。" 他的枪尖勾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声音里带着十年风沙磨出的沙哑,"只是这将军画像……"
清悦看着他眼中跳跃的笑意,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脸上沾着墨痕,却认真地说 "我将来定来娶你"。眼泪突然决堤,却听他慢悠悠补了一句:
"分明比本将军本人,少了三分英武。"
夜风卷起梨花树下的残雪,吹开了十年的烽火与相思。铁盒里的木簪静静躺着,而掌心的半块玉佩,终于贴上了另一块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