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吱呀一声轻响。
值夜的庙祝和洒扫的小道童看见云清子抱着熟睡的林莫凡走进来,脸上都露出温和了然的笑意。
“小凡子累坏了吧?”一个老庙祝压低声音。
“嘘,轻点声,别吵醒孩子。”小道童也蹑手蹑脚。
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寻常的一天结束。
孩子玩累了,被道长抱回来安睡。
阳光依旧会升起,晨钟依旧会敲响,没有任何不同
刺目的阳光从开着的窗口,照在林莫凡脸上。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床顶青幔和空气中淡淡的、如同松柏焚香般的清冷气息,这不是他和爷爷住的那间厢房。
这是……师父的房间?
林莫凡猛地坐起身,茫然地环顾西周。
他怎么会睡在师父这里?
他只记得自己在爷爷的新坟前刻完了墓碑。
然后呢?然后好像太累了,就睡着了了吗?是师父把自己抱回来的吗?
林莫凡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没有满手鲜血,甚至连昨天受的伤也不见了。
不对,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应该满手是血?
林莫凡摇了摇发痛的脑袋,可能爷爷的离世自己太过伤心哭了太久,脑袋好沉。
想到爷爷……
林莫凡心脏猛地一缩,剧烈的抽痛让他瞬间佝偻了身体,小手死死攥住了胸口的衣襟。
不是梦,那座新坟,爷爷的离世都是真的。
他再也没有爷爷了。
那个会摸他头,会把讨来的半个窝头塞给他,会坐在窗边听他读书的爷爷……没了。
巨大的空洞感瞬间将他吞噬,他呆呆地坐在床上,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门外的云清子听到房间的动静从窗口望去,就看见床上那个将自己缩成一困在在默默哭泣的小小身影。
云清子只看了一眼就默默走开往膳堂走去,他记得这孩子快两天没吃饭了,若是寻常小孩怕是苦饿坏了。
他记得上次煮的那碗面,莫凡似乎就很喜欢吃。
房间里过了许久,林莫凡才默默地爬下床,整理好身上干净的衣袍,推开门只是刚开门就看见云清子正端着一大碗面朝他走来。
林莫凡一愣看向云清子。
云清子将碗放在桌,习林莫凡说道:“傻站着干嘛?过来吃面,吃完该完成今天的功课了。”
林莫凡闻着熟悉的香味和两个金黄酥脆的荷包蛋,这才明白,原来上次的面条也是师父煮的。
他确实饿了,谢过云清子就首接吃了起来,吃着吃着眼泪又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他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告诉自己:“林莫凡,你以后不许再哭了,若是师父不要你了,这天下再无你的容身之处了,最后只许哭这一回了。”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既定的轨道。
晨钟响起,他便起身,去院中跟随云清子练功,蹲马步,蛙跳石阶,挥动那柄沉重的木剑五百下。
汗水依旧会浸透衣衫,手臂依旧会酸痛颤抖,他依旧咬着牙,一声不吭,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要将所有的力气都耗在这枯燥的重复里。
白日里,他依旧坐在云清子面前,听师父讲解《黄庭经》中玄奥的篇章。
他依旧听得专注,问得认真,笔记写得工整。
那些关于“泥丸”、“黄庭”、“存思守一”的字句,似乎能短暂地填满他心中的空洞。
傍晚,他回到那间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小厢房。
庙里的斋饭依旧准时送来,有时是清粥小菜,有时是素面馒头,只是从两份变成了一份。
他默默地吃着,不再像以前那样,会把自己碗里觉得好的偷偷夹给爷爷。
一切都好像和从前一样。
练功、读书、吃饭、睡觉。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房间里少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少了那压抑的、细微的咳嗽声,少了爷爷摸索着收拾碗筷的窸窣声。
这寂静,像无形的墙,将他围困其中。
只有当夜深人静,庙宇彻底沉入黑暗,连虫鸣都歇息了的时候。
林莫凡才会悄悄爬下自己的小床,摸索着爬到爷爷曾经睡过的那张板床上。
床上己经没有了爷爷的味道,只有冰冷的木板和粗糙的被褥。
他蜷缩起来,像一只离群的小兽,紧紧抱住爷爷生前枕过的那个硬邦邦的荞麦皮枕头,把脸深深地埋进去。
没有声音。
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无声地颤抖着,肩膀剧烈地耸动。
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迅速浸透了粗糙的枕套,在脸颊下洇开一片冰凉的湿意。
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泄出一丝呜咽,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巨大的悲伤和孤独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爷爷……爷爷……
云清子站在门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
门扉的缝隙透不进光,他却仿佛能清晰地看到屋内床上那蜷缩成一团、无声恸哭的颤抖身影。
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静如古井,没有任何波澜,亦没有任何言语。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听着那细微到几乎被心跳掩盖的抽泣,如同守护着这无边黑夜中唯一一点微弱却滚烫的悲伤火焰。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莫凡练功更拼命了,读书也更专注了。
仿佛只有将自己完全沉浸在身体的疲惫和知识的海洋里,才能暂时忘却那蚀骨的痛楚。
偶尔,在帮庙里洒扫时,他会听到墙角晒太阳的老乞丐们闲谈。
“……听说了吗?陈癞子那家伙,好像真不见了?”
“可不!有阵子没见那瘟神在街上晃荡了。”
“啧啧,指不定是赌赢了钱,跑哪个快活地方去了?那狗东西,走了才好!省得祸害人!”
“就是就是!老天开眼,总算清静了!”
陈癞子……失踪了?
林莫凡握着扫帚的手微微一顿。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一丝微澜,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他努力回想,似乎……似乎爷爷出事那天,是和这个人有关,是陈癞子抢了爷爷的东西?然后……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