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水泡了整整三个时辰。
天刚蒙蒙亮，林辰便起身查看。粗瓷盆里的盐水己变得浑浊，黑石表面的流光彻底敛去，原本光滑的石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像干涸土地上的纹路，用指尖一碰，竟簌簌落下些黑色的粉末。
“真的松了。”林辰心中一动，找来一把小铁凿——这是他领月例时顺手买的，本想用来打磨木剑，没想到先派上了用场。
他将黑石从盐水中捞出，用布擦干，放在床头的木桌上。铁凿轻抵裂纹最密集的地方，再取来木剑的剑鞘，轻轻敲击凿尾。
“笃……笃笃……”
力道很轻，像在敲一颗易碎的蛋。黑石在震动中，裂纹渐渐扩大，“咔嚓”一声轻响，竟从中间裂开了，分成两半。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未成型灵石，也没有闪烁的灵光。只有一块巴掌长的黑色碎片，嵌在石心——不是矿石，更像一块断剑的残片。
残片只有一指宽，边缘锋利，断口处锈迹斑斑，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凝。林辰用指尖碰了碰，冰凉刺骨，比黑石的温度低了许多，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锋锐气，让他握着木剑的手心微微发麻。
“这是……剑片？”
他拿起残片，对着晨光细看。残片表面刻着极浅的纹路，不是符文，更像某种剑招的轨迹，弯弯绕绕，与铁剑长老教的“绞”字诀旋劲有几分相似，却更复杂，更凝练。
指尖着纹路，林辰忽然想起怀里的令牌。他将令牌掏出来，与残片放在一起——两者材质几乎一样，都是非石非木，触感冰凉，只是令牌更光滑，残片更锋利。
难道令牌和这残片，本是同一种东西？
林辰试着将一丝灵力注入残片。与令牌不同，残片没有丝毫反应，既不发热，也不发光，就像一块普通的铁片子，只是格外坚硬，连铁凿都凿不出痕迹。
“暂时看不出名堂。”他将残片小心地用布包好，和令牌一起贴身藏好。不管是什么，这残片的纹路透着股剑味，或许以后练剑时能悟出些什么。
收拾好石片，他揣上木剑，往演武场去。
刚到演武场，就见铁剑长老站在高台上，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竹简，正对着几个老弟子低声说着什么。看到新弟子们到齐，长老放下竹简，沉声道：“今日不学新招，练‘合’。”
“合？”弟子们面面相觑。
“劈、刺、撩、截、绞，五式基础剑招，你们己学了大半。”长老的目光扫过全场，“所谓‘合’，便是将这五式串起来，变招要快，衔接要顺，不能有滞涩。就像水流过石头，遇方则方，遇圆则圆，自然而然。”
他说着，拿起竹枝演示。劈剑未尽，手腕一翻便变刺；刺势将老，顺势撩起；撩到极致，横剑成截；截住来势，旋腕化绞……五式连绵不绝，竹枝在他手中仿佛活了，带起的风声都连成一片，没有半分停顿。
“先慢练，把变招的衔接处磨顺。”长老放下竹枝，“今日只练劈接刺、刺接撩两组，练到能闭眼变招为止。”
弟子们散开练习。
王虎练得最急，劈接刺的变招快如闪电，却总在手腕翻转时带起多余的力道，“唰唰”的剑声里藏着股急躁。铁剑长老走过去，用铁尺敲了敲他的手腕：“变招在‘转’，不在‘快’。腕转一寸，剑变三分，急什么？”
王虎脸一红，放慢速度，反复打磨手腕翻转的角度，额上的汗珠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林辰则从最基础的劈剑开始。每劈出一剑，都在心里默数“一、二、三”，数到三时，手腕恰好翻转，变劈为刺。起初总在“二”时就急着变招，刺出去的剑歪歪斜斜；练到百遍后，终于能卡准“三”的节点，劈与刺的衔接渐渐有了丝流畅感。
“刺接撩”更难些。刺剑的力道刚送尽，手腕要立刻沉下去，顺着刺的惯性向上撩，力道要从“首”转“斜”，稍不注意就会脱节。林辰练得格外专注，刺出后先收半分力，再借收势的劲撩起，剑招虽慢，却像串在一根线上的珠子，稳稳当当。
张石和刘青在一旁相互纠正，张石总在变招时忘了沉肩，刘青则是手腕转得太急，两人你笑我一句，我帮你正一下姿势，倒也练得热闹。
午时休息，林辰去膳堂打饭，路过丹堂的晒药场，看到紫瑶正蹲在地上，翻晒着一堆灰褐色的“断筋草”。这草性子烈，据说能入药，却有微毒，处理时得格外小心。
紫瑶戴着薄薄的皮手套，指尖捏着草叶的根部，一片一片地翻看，动作轻柔却利落，连草叶背面的细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阳光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她平日清冷的侧脸柔和了几分。
林辰的脚步慢了些。他想起怀里的残片，那纹路总让他觉得眼熟，此刻看着紫瑶翻草的手势——指尖先按、再旋、后挑，竟和残片上的纹路有几分神似。
“这断筋草的叶脉，得顺着纹路揉，才能挤出汁液。”紫瑶忽然抬头，目光正好撞上林辰的视线，她顿了顿，继续道，“逆着揉，会伤了叶脉，汁就涩了。”
林辰回过神，点头：“多谢提醒。”
“你在看什么？”紫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疑惑。
“没什么。”林辰摇摇头，“只是觉得……你处理药草的手法，和练剑的变招有点像，都讲究顺劲。”
紫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翻草，只是指尖的动作似乎慢了些，像是在回味他的话。
林辰没再多说，转身去了膳堂。
吃完饭回到演武场，他拿出那块残片，借着阳光再次细看。纹路的起势像“劈”，中间转折像“刺”，收尾处的弧度像“撩”……竟是把五式基础剑招的变招轨迹，刻在了上面？
他试着按纹路的顺序，慢慢比划。劈接刺，刺接撩，撩转截……平日里总觉得滞涩的衔接处，竟莫名顺畅了些，仿佛有股无形的劲在引导着手腕转动。
“这是……”林辰心中震动。
这残片，竟像是一份简化的剑招变招图谱！
他收起残片，再次拿起木剑练习。这次，他不再刻意数节拍，而是凭着残片纹路的感觉，让手腕自然转动。劈未尽，刺己起；刺将老，撩随至……剑招依旧不快，却像溪流绕石，自然而然，没有半分勉强。
“林辰，你这变招……顺多了！”张石在一旁看得清楚，惊讶道。
林辰笑了笑，没解释。他能感觉到，丹田内的灵力随着剑招的流转，也变得更顺畅了，不再是之前断断续续的细流，而是像拧成了一股细绳，虽依旧微弱，却多了几分韧性。
夕阳西下时，铁剑长老检查弟子们的练习。看到林辰的五式变招己能连贯起来，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错，有点‘合’的意思了。”
王虎的变招也快了许多，只是衔接处还带着些生硬，长老没批评，也没表扬，只让他再练百遍。
收剑时，林辰摸了摸怀里的残片，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让他心里格外踏实。这石中藏的，或许不是什么宝贝，却是比宝贝更难得的东西。
夜色渐浓，青岚谷的灯火亮了起来。林辰坐在床沿，借着油灯的光，一遍遍描摹着残片上的纹路，指尖划过“劈”的起势、“刺”的转折、“撩”的收尾……每划一次，对剑招“合”的理解就深一分。
窗外的虫鸣渐起，和着远处演武场隐约传来的木剑碰撞声，像一首单调却执着的歌谣。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剑招的“合”，就像人心的“定”，得慢慢来，急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