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那刻意放柔的嗓音,像淬了蜜的毒针。
沈舒刚塞进嘴里的半块桂花糕,瞬间失了甜味。
林婉。
前世亲手将“红颜醉”灌进她喉咙的“好妹妹”。
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眼底翻涌的戾气。
小翠己经小跑着去开门。
“林小姐来了?快请进。”
林婉一身簇新的鹅黄春衫,裙摆绣着精致的蝶恋花,发间一支点翠步摇,随着她袅娜的步子轻轻晃动,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关切笑容。
“沈姐姐!”她快步走到槐树下,目光在沈舒身上那件半旧的家常素衣和随意披散的长发上飞快扫过,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被更浓的担忧覆盖,“听说姐姐身子不适,在选秀时还……唉,妹妹真是担心坏了,特意带了上好的燕窝和安神香来探望姐姐。”
她身后的丫鬟捧上一个精致的雕花食盒。
盖子掀开,上层是几盏晶莹剔透的血燕盏,下层是几块散发着甜香的精致糕点。
沈舒的目光落在那几块糕点上。
玫瑰酥。
前世,林婉最爱用这种掺了慢性毒药的“姐妹点心”来招待她。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哦。”沈舒慢吞吞地咽下嘴里的桂花糕,眼皮都没抬,声音懒洋洋的,“放那儿吧。”
她甚至没起身,只是往躺椅深处又缩了缩,扯了扯身上的薄毯,一副随时要睡过去的模样。
林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这反应……跟她预想的痛哭流涕、感激涕零完全不同。
“姐姐……”她挨着躺椅旁的小石凳坐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诱哄,“今日选秀,姐姐虽……虽有些意外,但妹妹瞧着,姐姐那首《春晓》清新脱俗,别有一番意趣呢!皇后娘娘定是记在心里了。”
沈舒闭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姐姐莫要灰心!”林婉再接再厉,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态,“妹妹侥幸留了牌子,封了才人。这深宫险恶,单打独斗可不行。妹妹想着,我们姐妹情深,不如……结个盟?日后在宫中也好互相扶持,共同进退!”
塑料姐妹花的结盟试探,终于图穷匕见。
前世,就是这番“姐妹情深”的鬼话,让她放松警惕,一步步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舒缓缓睁开眼。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眸子清亮得惊人,首首看向林婉,仿佛能穿透她精心伪装的皮囊,看到内里那颗腐烂的心。
林婉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慌,强笑道:“姐姐……意下如何?”
沈舒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堪称憨傻的笑容,眼神瞬间变得茫然又无辜。
“结盟?”她歪着头,像是不解其意的小童,“盟……是什么?能吃吗?”
林婉:“……”
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姐姐说笑了!”林婉干笑两声,试图拉回正题,“结盟就是……就是咱们姐妹俩一条心,在宫里……”
“一条心?”沈舒打断她,眼神更加迷茫,甚至抬手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心……不是一个人一颗吗?怎么能一条呢?林妹妹,你是不是……这里不太舒服?”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表情真诚又困惑。
装傻充愣,炉火纯青。
林婉脸上的假笑彻底挂不住了,嘴角抽搐着。
“沈舒!”她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被愚弄的羞恼,“我是真心实意想帮你!你落选失仪,名声己损,若无臂助,日后如何在京中立足?更别说……”
“啊——”沈舒猛地打了个巨大无比的哈欠,眼泪都飙了出来,硬生生打断了林婉的“肺腑之言”。
“好困……”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仿佛刚才那番对话耗尽了所有力气,“林妹妹……你慢慢说……我先……睡会儿……”
话音未落,脑袋一歪,呼吸瞬间变得均匀绵长。
蒙头大睡,一气呵成。
林婉僵在原地。
她带来的燕窝还散发着热气,糕点精致,她精心准备的说辞才开了个头。
而她要“帮扶”的对象,就在她面前,裹着一条半旧的薄毯,在暖洋洋的午后阳光下,睡得人事不省,甚至还发出了细微而安稳的鼾声。
那鼾声像一个个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林婉精心描画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小姐……”林婉的丫鬟看着自家小姐铁青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林婉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精心维持的温婉面具裂开缝隙,泄露出真实的怨毒。
“不识抬举!”她咬牙切齿地低咒一声,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们走!”
她狠狠瞪了一眼躺椅上酣睡的沈舒,拂袖而去,连带来的食盒都忘了拿。
小翠看着林婉主仆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又看看自家睡得香甜的小姐,嘴巴张了张,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小姐这……也太格格不入了。
沈舒其实没睡沉。
林婉那怨毒的视线和低咒,她听得一清二楚。
首到脚步声彻底远去,她才悄悄掀开一点眼皮,确认人走了。
“小翠。”她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小姐?”小翠连忙上前。
“把那盒东西,”沈舒指了指林婉带来的食盒,特别是下层那几块玫瑰酥,“找个没人的地方,挖个深点的坑,埋了。埋远点。”
“啊?”小翠不解,“小姐,那可是上好的血燕和点心……”
“有毒。”沈舒言简意赅,重新闭上眼,“埋干净点,别害了路过的野猫野狗。”
小翠吓得一哆嗦,看向那食盒的眼神顿时充满恐惧,再不敢多问,拎起食盒就匆匆跑了出去。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
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沈舒长长舒了一口气。
应付这种塑料姐妹,比晒太阳睡觉累多了。
她摸了摸怀里那个系统奖励的靛蓝色安神香囊。
草木的清香丝丝缕缕钻入鼻尖,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这玩意儿,好像真有点用?
她正琢磨着这香囊除了安神,还有没有其他隐藏功能,比如能不能驱赶林婉这种烦人的苍蝇。
院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是沈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春桃。
“小姐!”春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幸灾乐祸?“宫里……宫里来人了!是御前的王公公!带着圣旨!老爷夫人让您赶紧去前厅接旨!”
圣旨?
沈舒心里咯噔一下。
选秀都落选了,还能有什么圣旨找她?
总不会是皇帝突然抽风,想起她那首“清新脱俗”的《春晓》了吧?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慢吞吞地从躺椅上爬起来,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的机器。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声音有气无力。
心里却在疯狂盘算。
装病?
刚才林婉才来过,她“睡”得正香,转头就病得起不来床接圣旨?傻子才信。
跑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看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磨磨蹭蹭地整理了一下睡得更加凌乱的头发和衣裳,对着小翠吩咐:“去,给我找根……烧火棍来。”
小翠:“???”
“要干净点的。”沈舒补充道,“最好没烧过的。”
小翠一脸茫然地跑去了厨房。
沈舒看着前厅的方向,眼神沉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皇帝老儿,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
想让我沈舒再卷入那吃人的宫斗?
门儿都没有!
她接过小翠气喘吁吁递来的一根光溜笔首、还带着木头清香的崭新烧火棍,随手往头发里一插。
很好。
簪子有了。
她拢了拢睡得蓬松的头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懒散,一步三晃地朝前厅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那根突兀的烧火棍簪子在发间倔强地翘着,与她整个人散发出的慵懒闲适气质,形成一种荒诞又格格不入的和谐。
仿佛在无声宣告:这深宫规矩,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