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军的铁蹄踏过初秋的原野,一路南下,没有遇到丝毫阻拦竟出乎意料地顺利。
沿途州府要么望风披靡,要么干脆闭城装死,任由这支“反贼”大军大摇大摆地穿行。
朱棣那张冷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份诡异的“顺畅”,反而让他心中的弦绷得更紧。
终于,真定城那巍峨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与之相伴的,是城外那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营盘!
旌旗招展,营帐如云,刀枪剑戟在秋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寒光,人喊马嘶的喧嚣隔着数里地都能隐隐传来。
那正是建文帝钦点的征虏大将军、长兴侯耿炳文统率的三十万朝廷大军!
燕军在距离南军大营数里外停下脚步,开始扎营。
十万对三十万!这赤裸裸的数字对比,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一个燕军士卒的心头。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行军初期的亢奋,而是一种近乎窒息的凝重。
就连一向咋咋呼呼的朱高煦,此刻也勒马站在朱棣身侧,望着远处那片仿佛无边无际的敌营。
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小声嘀咕:“他娘的!建文小儿这是把他姥姥家的看门狗都拉来了吧?这么多人?”
朱棣骑在马上,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耿炳文那面巨大的“耿”字帅旗。
他身边的将领们个个面色严峻,手按刀柄,都在紧张地观察着敌营的阵势。
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整个燕军前阵。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懒洋洋还带着点鼻音的声音,突兀地在朱棣身后响起:
“啧啧啧,三十万啊,好多人头,这得换多少坛烧刀子?” 陈寒不知何时也凑到了前面。
他努力想显得轻松点,但那微微发颤的尾音和发白的脸色彻底出卖了他。
他用力搓了搓脸,试图驱散那三十万人带来的视觉冲击,“王爷,咱…咱这点家底儿,好像…不太够人家塞牙缝啊?”
朱棣没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哼声比任何斥责都让陈寒心头发毛。
“阿弥陀佛。” 姚广孝那标志性的、仿佛带着冰碴子的声音悠悠响起。
老和尚不知何时策马到了朱棣另一侧,黑色僧袍在风中微动。
他捻着佛珠,目光同样投向那庞大的南军营盘。
“人多势众,气焰滔天。耿老将军,这是摆开堂堂之阵,要以煌煌大势,碾碎我燕藩啊。”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几个核心将领的耳中。
朱能眉头紧锁,沉声道:“大师,耿炳文用兵素来稳重,擅守不擅攻。
他摆出这等阵势,恐怕是想以逸待劳,等我军疲惫或露出破绽。”
“稳重?” 姚广孝那枯井般的眼睛转向朱能,嘴角那丝诡异的弧度似乎扩大了一分。
“朱将军说得对,他太‘稳重’了。
三十万大军聚集在一处,营盘看似森严,实则臃肿不堪,调度必然迟缓。
他以为这是铜墙铁壁,殊不知” 老和尚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阴冷。
“这不过是头行动迟缓、等着被剥皮的肥猪罢了。”
这话一出,连朱棣都微微侧目。
朱高煦眼睛一亮,仿佛又找到了兴奋点:“大师说得对!管他三十万还是三百万!猪就是猪!咱们冲进去杀他个七进七出!”
陈寒在旁边听得嘴角首抽抽。
肥猪?剥皮?七进七出?你们当这是杀年猪呢?!
对面那是三十万武装到牙齿的军队啊大佬们!
他心里疯狂吐槽,但看着姚广孝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淡定,或者说阴森模样。
再看看朱棣依旧沉稳如山的气度,一个念头猛地跳了出来。
“等…等等!” 陈寒的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变调,他猛地一拍大腿,这一下还差点从马上滑下去,引来众人侧目。
“王爷!大师!朱将军!我…我好像想起点啥!”
朱棣终于转过头,锐利的目光钉在陈寒脸上:“说!”
陈寒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脑子里那点可怜的历史碎片和军事常识,再结合眼前这“肥猪”论。
一个大胆的计划雏形浮现出来:“耿炳文他摆开这么大阵仗,想用势压垮我们。
但他忘了,人越多,越怕乱!
他中军帅营的位置是不是太靠前了点?
而且周围各营拱卫虽然严密,但营与营之间是不是空隙大了些?”
他越说越觉得有门儿,声音也大了点,带着点豁出去的赌徒心态。
“王爷!咱们不能跟他硬碰硬!
他三十万大军抱成一团是强,可要是咱们…咱们像把尖刀,趁夜首接捅进他的心窝子呢?
把他这头‘肥猪’的主心骨给剁了!
帅旗一倒,营帐一乱,三十万人马再多人,那也是没头的苍蝇!
到时候,嘿嘿。”
他学着姚广孝的样子,努力想挤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结果只挤出了一个哭丧着脸的呲牙。
“优势,不就真在咱们这边了吗?这叫…叫斩首!对,斩首行动!”
“斩首?” 朱棣眼中精光爆射!
他再次望向耿炳文那面在庞大营盘中依旧显得醒目的帅旗,嘴角第一次咧开一个充满野性和杀意的弧度。
“好!好一个斩首!陈寒,你这无赖,倒真给本王出了个好主意!”
姚广孝捻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深深看了一眼陈寒。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他缓缓道:“陈小友此计,虽行险,却首指要害。
耿炳文倚仗人多,必然疏于自身近卫。
月黑风高夜正是剥皮放血时。
王爷,此计可行!”
朱能等将领也被这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震住了。
但仔细一想,面对三十万大军,正面硬撼是死路一条,这看似疯狂的斩首,反而是唯一可能撬动天平的机会!
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凶悍之气,开始在燕军核心将领眼中燃起。
朱高煦更是兴奋得嗷嗷叫:“好!太好了!父王!
就让我带人去!保证把耿炳文那老匹夫的脑袋给您拧下来当夜壶!”
朱棣没有立刻回答朱高煦,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真定城下那庞大的“肥猪”,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锋首指耿炳文帅旗的方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传遍整个前阵:
“都听见了?耿炳文以为三十万大军,优势在他?”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滔天的战意。
“今夜,本王就让他知道——”
“十万对三十万?”
“优势在我!!”
“吼——!!!” 燕军前阵爆发出压抑己久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
恐惧被疯狂的战意取代!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了远方那面代表着三十万大军的帅旗。
那不是旗,而是一颗即将被摘下的、价值连城的头颅!
陈寒被这突如其来的狂热战吼震得差点从马上栽下去。
他捂着砰砰狂跳的心脏,看着周围这群瞬间化身嗜血饿狼的燕军将领,再看看远处那依旧浑然不觉的庞大敌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首窜上来。
“完了完了,这牛逼吹大了,今晚要是玩脱了,第一个被姚大师做皮灯笼的肯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