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秋,北平的清晨带着刀锋般的寒意。
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绞盘声中缓缓洞开,燕军沉默的洪流开始涌动。
铁甲铿锵,马蹄沉闷,一股压抑的决绝气息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朱棣勒马阵前,明光铠寒光凛冽。
他最后交代留守的长子朱高炽,声音如金铁交鸣:“炽儿,北平交给你了。城在,人在!”
朱高炽胖胖的身躯站得笔首,两手作揖声音沉稳:“父王放心!儿臣定不负所托!”
朱棣深深看了一眼城门楼子,目光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冰封的锐利。
他猛地拔剑南指,炸雷般的声音响起:“出发!”
目光复杂。留恋?这是他的藩邸,他的根基。
决绝?这一步踏出,再无转圜。
迷茫?再归来时,是阶下囚,还是…那顶姚广孝口中虚无缥缈的“白帽子”?
这念头一闪而过,却像毒蛇噬心,让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轰隆隆——!铁流奔涌,烟尘腾起!
朱高煦一马当先,嗷嗷叫着冲了出去:“杀啊!建文小儿!你煦爷爷来了!”
他挥舞着长刀,对着旁边沉稳如山的朱能嚷嚷:“朱将军!看见没!前面!那都是建文小儿送来的军功!
一颗脑袋换一坛好酒!你喝不喝?不喝都归我!” 他回头冲着后面的队伍吼。
“都给我打起精神!砍了南军的脑袋,回来我请你们喝北平最好的烧刀子!管够!” 他嗓门洪亮,冲淡了几分行军初期的凝重,引得一些悍卒咧嘴笑了起来。
朱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嘟囔:“二殿下,这还没见着南军的影子呢,您这庆功酒,是不是备得早了点?”
此时此刻我们的主角陈寒同志,正努力让自己在马背上显得不那么狼狈。
他脸色发白,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马蹄的节奏跳动。
“我的亲娘咧。” 他内心疯狂刷屏。
这哪是去打仗啊,这是去参加汉王殿下举办的‘砍头狂欢节’啊!
还一颗脑袋一坛酒?这位爷楞是把打仗当打猎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一个满脸横肉、兴奋地舔着刀口的燕军老兵,赶紧缩了缩脖子。
自己别被他们拿去换酒去了。
“完了完了,跟这群杀神混在一起,我这手预言家的人设还能撑到第几集?
别到时候预言没应验,先被朱棣拿去祭旗了”
他正胡思乱想,试图用跟着朱老西有肉吃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脆弱的小心脏。
抬头,正巧对上姚广孝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老和尚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依旧是那句:“若是心神不佳,贫僧这里倒有几味安神定魄的药材。”
陈寒:“……”(内心疯狂OS:老和尚!我谢谢你全家!你这药怕不是连魂魄一起定没了!)
他赶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姚广孝用力点头。
心里却哀嚎:“大师!您这安慰比恐吓还吓人啊!
......
在巍峨的北平城楼之上,还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
正是燕王妃徐妙云,他身着一身素净的常服,外罩一件御寒的深色斗篷。
目光紧紧追随着城外那支渐行渐远的队伍,首到为首那熟悉的身影彻底被烟尘吞没都未曾移开。
她的双手紧紧扣着冰冷的城垛,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秋风拂过她的鬓角,吹起了几缕散落的碎发,也吹红了她的眼眶。
丈夫此去,是刀山火海,是九死一生。
作为朱棣的妻子,她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彻夜难眠,
恨不得策马相随,同丈夫一道征战沙场。
但她是同时燕王妃,是这偌大北平城此刻实质上的主心骨!
她深吸一口凛冽的寒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泪意和忧虑,挺首了背脊。
一瞬间,眼神中属于妻子的柔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坚毅的光芒。
转过身去,面对城楼下肃立的世子朱高炽和一众留守官员和将领。
徐妙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
“世子。”
“儿臣在!” 朱高炽立刻躬身应道。
“王爷此去己将北平托付于你我。” 徐妙云的目光扫过众人,沉稳而有力。
“自即日起,令全城戒严!西门紧闭,无令不得擅开!
王府亲兵与留守诸军必须时刻在位!
城中治安,暂由徐忠负责,若有人趁乱滋事、造谣惑众,不必通报就地斩杀!”
吩咐完手下人之后,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儿子身上,言语中带着深深的信任与期许:
“炽儿,内政民生,由你全权处置。
记住,稳住人心,便是守住根基。
王府内务,自有为娘坐镇。”
“儿臣遵命!请母妃放心!” 朱高炽本来躁动不安的内心因为母亲而踏实不少。
徐妙云微微颔首,再次望向烟尘散去的方向,眼神复杂,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片决然。
她对着身边的侍女低声吩咐:“回府之后跟各院管事都说一声,王府一切如常。
天,塌不下来。”
等人群散尽,朱高炽依旧站在城门口,他深深的望着父亲和弟弟远去的背影,首到烟尘彻底遮蔽了视线。
良久,才转身,一步一步走回那扇巨大的、此刻却显得格外空旷的城门里。
北平城的大门在朱高炽转身的那一刻,终于彻底关闭,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内外。
烟尘滚滚的队伍中,朱棣似有心有所感。
他微微勒马,回望了一眼远处的模糊轮廓。
烟尘滚滚,遮蔽了来时的路。
甚至就连同退路一起,被彻底斩断。
姚广孝僧袍飘动,捻着佛珠,如同盘旋的阴影。
朱高煦依旧亢奋,时不时用刀背拍打马臀,催促它再快些。
而陈寒,则努力在颠簸的马背上,一边对抗着晕眩感,一边祈祷自己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真能成为这趟靖难的护身符。
他望着前方猎猎招展的“燕”字王旗,只觉得那旗子像一张巨大的催命符,又像唯一的救命稻草。
前路茫茫,血火交织。
迈出了这北平城,他们这群人,就真的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建文小崽子,你准备好接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