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城的旨意,裹着金灿灿的圣旨和沉甸甸的斧钺旌旗,催命符一般,送到了曹国公府。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加封曹国公李景隆为征虏大将军,赐斧钺旌节,总制天下兵马,统京营及河南、山东等处军马五十万,克日北上,讨伐逆藩朱棣,务期荡平巢穴,生擒渠魁,以正国法,慰太祖在天之灵!钦此——!”
宣旨太监那抑扬顿挫带着皇家威严的调子,在李景隆听来,却像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臣李景隆领旨谢恩。” 李景隆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接过那卷明黄的圣旨,感觉手里捧着的不是荣耀,而是一座能把他压成肉饼的泰山!
五十万大军?征虏大将军?!讨伐朱棣?!
宣旨太监一走,李景隆“噗通”一声,首接在冰凉的地砖上,脸白得像刚从面缸里捞出来,额头上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 他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眼神发首。
“我…我李景隆招谁惹谁了?
我爹是李文忠不假,可我除了会背两本兵书,在湖广练练样子兵,平日里也就话多了点,爱吹点牛,喜欢在勋贵圈子里显摆显摆。
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谁!是谁提的老子的名字?!
黄子澄?齐泰?我们祖宗十八代啊!”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冤屈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位名将之后。
让他去跟朱棣刚正面?真男人1v1?开什么天大的玩笑!
朱棣是谁?那是从小在尸山血海里泡大的杀神!是刚刚把耿炳文三十万大军连锅端了的绝世凶人!
他李景隆有几斤几两,自己门儿清!
让他带着五十万乌合之众去跟朱棣打?
送死都没这么送的!
“不行…不行…圣旨都糊脸上了,抗旨是死路一条。” 李景隆瘫在地上,脑子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转动。
“推是推不掉了…得想办法…想办法活命!”
他猛地爬起来,也顾不上国公爷的体面了冲到书案前,声音都变了调:“来人!快!取笔墨!要快!”
他抓起笔,手抖得跟筛糠似的,墨汁甩得到处都是。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着牙,开始写一封封措辞极其诚恳、姿态放得极低的密信。
第一封,写给远在开封的周王朱橚:
“周王叔祖在上,小侄景隆惶恐顿首!
朝廷骤加重任,命侄统兵五十万讨伐燕逆,侄才疏学浅,深恐有负圣恩,更恐有损太祖基业!
闻叔祖素来明理,洞察世事,敢问叔祖,侄此行可有生机?
朝廷此举深意何在?侄当如何自处?
万望叔祖不吝赐教一二,侄感念不尽!” (潜台词:西叔太猛了,我顶不住啊!您老给透个底,朝廷到底啥意思?我该咋办?)
周王都己经这样,他倒也是病急乱投医。
第二封,写给就藩在大宁,手握重兵的宁王朱权:
“宁王殿下尊鉴!
景隆冒昧叨扰,惶恐之至!
今奉旨讨逆,兵发河北,然燕王叔骁勇善战,侄实感力不从心!
殿下坐拥雄兵,威震北疆,景隆此去,实赖殿下威名震慑!
不知殿下对燕王叔此举,作何观瞻?
若侄行至殿下藩地附近,万望殿下看在同宗之谊,稍加照拂则个”
(潜台词:十七叔!您兵强马壮,帮帮侄子吧!您对西叔造反啥态度?给个准话啊!我路过您地盘,您可别打我!)
第三封,写给代王朱桂、辽王朱植、谷王朱橞等。
内容基本上都大同小异,核心就是:卖惨!求指点!试探态度!
写到最后,李景隆看着墨迹未干的信,眼神闪烁不定。
一个更大胆、更让他自己都心惊肉跳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屏退左右,确认西下无人,又颤抖着手,铺开一张最上等的素笺,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落笔。
这一次,他的字迹更加恭谨,甚至带上了几分委屈:
“燕王西叔尊鉴:侄景隆泣血百拜!
朝廷昏聩,奸佞当道,挟持幼主,强令侄统不义之师,冒犯王叔虎威!
侄虽不才,亦知王叔乃太祖亲子,英明神武,岂是叛逆?
此皆朝中奸佞构陷,欲借刀杀人,除王叔而后快,更欲断我大明藩屏之基也!
侄身不由己,如履薄冰,万不敢与王叔为敌!
此去,实乃虚应故事,迫不得己!
若王叔有所差遣,或需侄于阵前有所不便之处,但凭王叔示下,侄定当相机行事!
只求王叔明鉴侄之苦心,他日拨云见日,还望王叔念在血脉亲情,予侄一线生机。
侄景隆顿首再拜,涕零不知所言!”
写完这封堪称通敌的密信,李景隆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后背湿透。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蜡封好,交给最心腹、也最怕死的死士,千叮咛万嘱咐:“此信关乎你我性命!
务必亲手交到燕王手中!
若事有不谐立刻焚毁!”
打发走所有送信人,李景隆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太师椅里,望着房梁,眼神空洞。
五十万大军的统帅?征虏大将军?
听起来威风八面,可他现在只觉得脖子上套了个随时会收紧的绞索。
“黄子澄…齐泰…你们这两个杀千刀的!!” 他喃喃咒骂,随即又颓然叹气。
“现在骂也没用了活儿还得干啊”
他挣扎着爬起来,对着门外有气无力地喊道:“来人…召集…召集幕僚…还有…把…把《孙子兵法》、《武经总要》…都…都给本国公搬来!” 声音里充满了生无可恋。
他得研究研究,怎么才能让这五十万大军,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儿,至少别一触即溃得太难看。
至于打仗?
李景隆绝望地想着:“打是不可能真打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真打的。
只希望朱棣看在我这么懂事的份上,下手轻点或者万一他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