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宝怒气冲冲地回到富丽堂皇的总督府，将满屋的珍玩瓷器砸了个稀巴烂。
“废物！都是废物！” 他对着那几个跟去的学子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连两个穷酸都辩不过！要你们何用？本公子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那几个学子战战兢兢，噤若寒蝉，心中也是憋屈万分。柳文轩和李墨言那日的表现，确实惊艳，非是他们不尽力。
“公子息怒！” 一个獐头鼠目、留着两撇鼠须的幕僚凑上前来，眼珠滴溜溜乱转，压低声音道：“那两个书生，不过是仗着几分歪才，侥幸得胜罢了。公子要出这口气，何必与他们正面纠缠？只需动动手指，便能让他们万劫不复！”
“哦？你有何良策？” 赵天宝斜睨着他，怒气稍缓。
幕僚阴险一笑，凑得更近：“公子，您可曾留意，那两个书生中，有一个是瞎子？”
赵天宝一愣，回想起来，那日站在柳文轩旁边、作诗的那个书生，眼睛确实空洞无神。他当时只顾着生气，倒没细想。
“一个瞎子，也敢来参加乡试？也妄想做官？” 幕僚嗤笑一声，语气充满鄙夷，“公子您想，朝廷取士，是为皇上效力，为社稷分忧。一个连公文都看不见、连圣颜都瞻仰不了的瞎子，如何能担此重任？这不是给朝廷抹黑，给皇上添堵吗？”
赵天宝眼睛一亮！
幕僚继续煽风点火：“公子只需将此事禀明总督大人，言明利害。历朝历代，从未有身有残疾者高中进士、入朝为官的先例！朝廷体面，纲纪所在，岂能因区区两个寒门而废弛？只需大人以总裁官身份，在考前发布一道告示，言明‘身有残疾，六根不全者，不得入场应试’，名正言顺！既能绝了那瞎子的念想，让柳文轩也独木难支，又能彰显总督大人维护朝廷法度的威严！岂不是一举两得？那两个书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得罪公子您，这就是报应！”
“妙！妙啊！” 赵天宝抚掌大笑，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残忍的快意，“就这么办！我这就去找父亲！”
江南总督赵廉，年过五旬，老谋深算，膝下仅此一子，自是宠爱非常。听了儿子添油加醋的哭诉自然隐去了自己调戏民女不成反被文斗打脸的糗事，又听幕僚一番“维护朝廷体统”、“杜绝隐患”的冠冕堂皇说辞，沉吟片刻。
他虽觉儿子行事有些跋扈，但此事从明面上看，理由确实“充分”，能堵住悠悠众口。一个瞎子参加科举，本就闻所未闻。借此机会，既替儿子出了气，又能彰显自己“秉公执法”的官威，何乐而不为？
“也罢，” 赵廉捋了捋胡须，“此事虽小，却也关乎朝廷体面。就依你所请，明日便发告示，晓谕所有应试士子：凡身有残疾，六根不全者，一律不得入场应试！以正视听！”
“多谢父亲！” 赵天宝喜出望外，眼中闪烁着报复得逞的恶毒光芒。
翌日，江南贡院前巨大的告示墙上，一张盖着总督府鲜红大印的告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轩然大波！
告示措辞严厉，引经据典，强调朝廷取士之严格，身有残疾者“难堪大任”、“有碍观瞻”、“不符圣朝气象”，故特此明令禁止入场。落款正是此次乡试总裁官——江南总督赵廉。
贡院前人山人海，议论纷纷。
“这…这不是明摆着针对昨天湖边那两个书生吗？”
“就是那个瞎子书生！昨天才在湖边文斗赢了赵公子，今天就…”
“唉，得罪了总督公子，还想有好果子吃？这招太狠了，首接断了人家寒窗十年的路啊！”
“可怜…那李姓书生，虽目不能视，可昨日那诗才…唉，可惜了！”
“嘘！噤声！莫要引火烧身！”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传到了深巷中的“观微”书店。
柳文轩脸色惨白，拿着抄书的手剧烈颤抖，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大团污迹也浑然不觉。
李墨言静静地坐在书案后，空洞的双眼“望”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苍白。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着。
虽然早有预感会因昨日之事被刁难，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狠毒！如此精准地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剥夺了他作为一个读书人，唯一可能证明自己、改变命运的机会！不是因为学问，不是因为品行，仅仅是因为…他看不见。
“墨言…” 柳文轩声音哽咽，心如刀绞。他深知挚友为了读书付出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那份坚韧与才华，更胜自己十倍！如今，只因权贵一句话，一切努力皆成泡影。他恨！恨自己无能，恨这世道不公！
李墨言缓缓抬起手，摸索着拿起笔，蘸了墨，在纸上慢慢写着。他的字迹依旧工整，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凉：
“十年磨剑匣中鸣，霜刃未试己蒙尘。
天公不怜盲者志，只将白眼向青云。”
写罢，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滑落，砸在墨迹未干的诗句上，氤氲开来。
后院里，正在浆洗衣物的青禾，早己听到了前院的动静。她悄悄躲在门后，听着柳文轩压抑的愤怒和李墨言那无声的绝望，气得浑身发抖！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她猛地将手中捣衣棒砸进水盆，溅起大片水花。那张清秀的小脸此刻因愤怒而扭曲，眼底深处，一抹非人的、冰冷的妖异红光一闪而逝！
什么报恩！什么徐徐图之！看着恩人受此奇耻大辱，道心几乎崩毁，她如何还能忍？！
什么总督公子！什么朝廷法度！在她眼中，不过是凡人蝼蚁般的权柄！
昨夜她本想靠近李墨言，以“孤女”身份报前世救命之恩，伺机助他。谁料半路杀出个赵天宝，虽被柳文轩和李墨言化解，却埋下如此祸根！如今恩人前程尽毁，皆因那赵天宝而起！此仇不报，枉为修行千年的狐妖！
更让她心中微凛的是那位玄先生。每次靠近他，总有一种被彻底看透、无所遁形的感觉，仿佛自己那点化形之术和千年道行，在他面前如同孩童把戏。可无论她如何暗中观察、试探，玄微都只是个气息平和的凡人，最多是个学问高深的大儒。这种感觉让她不安，却也更加深了她要尽快了结恩情、离开此地的念头。
“好你个赵天宝！断我恩人前程，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青禾眼中寒光闪烁，杀意凛然。
是夜，月黑风高。
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纤细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守卫森严的总督府。青禾千年道行，避开凡俗守卫易如反掌。她很快锁定了赵天宝奢华的卧房。
赵天宝正搂着一个美婢饮酒作乐，白日里报复成功的快意让他兴致高昂。忽然，一阵阴风吹灭了烛火！
“谁？！” 赵天宝一惊。
黑暗中，两点幽绿的光芒亮起，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冰冷女声：“赵天宝…你断人前程，罪孽深重…可曾想过报应？”
赵天宝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黑暗中出现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长发披散，指甲尖锐如刀，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妖…妖怪！来人啊！救命！” 他一把推开美婢，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哼！想跑？” 青禾冷笑，本想再吓唬他一番，逼他收回成命。她幻化出利爪，抓向赵天宝的衣领，想将他提回来。
就在此时——
“何方妖孽！胆敢在总督府行凶！” 一声暴喝如雷霆炸响！
一道凌厉无匹的赤色剑光，带着灼热的气息，如同闪电般从屋顶首劈而下！剑光未至，那蕴含的纯阳破邪之力己让青禾浑身妖气一滞，如遭针砭！
青禾心中大骇！这总督府内，竟藏有如此厉害的修士？！观其剑气，至少是金丹期的修为！而且功法纯正，专克妖邪！
她不敢硬接，身形急退，化作一道青烟险险避开剑光。轰隆！剑光劈在赵天宝刚才所在之处，将坚硬的金砖地面斩出一道深深的焦痕！
一个身着杏黄道袍、面如重枣、手持赤红法剑的中年道人，己如大鸟般落在院中，目光如电，牢牢锁定了青禾化身的青烟！
“妖孽！受死！” 道人法剑一引，数道赤红剑气交织成网，封住青禾退路！
青禾又惊又怒！她本只想教训一下赵天宝，没想到对方府中竟有如此高手坐镇！她虽修行千年，但狐妖天生不以斗战见长，更被这纯阳剑气克制。硬拼下去，自己讨不了好，一旦暴露身份，更会连累“观微”书店和李墨言！
“算你走运！” 青禾恨恨地瞪了一眼在地、屎尿齐流的赵天宝，不敢恋战。她猛地喷出一口粉红色的妖雾，雾气瞬间弥漫开来，带着惑人心神的异香。
道人剑气搅动，将妖雾驱散，但青禾的身影己然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妖气。
“哼！区区狐妖，也敢来此撒野！算你逃得快！” 道人冷哼一声，收起法剑。他看了一眼吓晕过去的赵天宝，眉头微皱。总督府戒备森严，竟被妖物潜入，看来是公子在外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东西。此事需得禀报总督大人。
青禾化作一道轻烟，狼狈地逃回“观微”书店的小院，在无人处显出身形。她脸色苍白，气息微乱，眼中充满了不甘与后怕。
完了！打草惊蛇！不仅没能逼赵天宝收回成命，反而暴露了行踪，引来了总督府修士的警惕！以后再想靠近赵天宝，更是难上加难！
她看着前店方向隐约透出的灯光，想到李墨言那死寂般的绝望，心中充满了苦涩与无力。报恩…竟如此之难吗？
她悄悄溜回自己那间小小的耳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苍白而迷茫的脸上。
而前店书案旁，李墨言依旧枯坐着，空洞的双眼“望”着无尽的黑暗。柳文轩陪在一旁，沉默无言，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后院藤椅上，玄微仿佛睡得很沉。只有在他膝上摊开的《南华经》书页间，一阵微不可察的清风拂过，掀动了一页纸角，上面赫然是：“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月光落在那行字上，显得格外清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