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丝线缠绕指尖,带着幽蓝毒粉的滑腻触感和谢临指尖残留的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江挽月濒临崩溃的神经。那句“回礼”的玩味话语,更像是一把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书房内死寂得可怕,唯有青铜雁鱼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映照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冰冷对峙。窗外那刺杀的黑影早己杳无踪迹,如同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满地幽蓝的金属碎屑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杀意。
“满意?”江挽月猛地抽回手,指尖用力一甩,将那截染毒的丝线狠狠甩落在地。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是强行压制的惊怒和屈辱,眼底深处那冰冷的针影疯狂旋转,几乎要破瞳而出,“大人想看什么?看我惊惶失措?看我感激涕零?”
谢临看着地上那截如同死蛇般的丝线,又抬眸看向她眼中燃烧的怒火和那若隐若现的针影,冰冷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他没有回答她的质问,只是转身,重新走回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
“过来。”他命令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江挽月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刺痛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她一步步挪到书案前,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谢临从堆积如山的卷宗深处,抽出一个毫不起眼的、用普通油纸包裹的狭长包裹。他解开系绳,油纸展开,露出里面一幅残破不堪的画卷。
江挽月的瞳孔骤然一缩!
《残荷图》!
正是她在周府沁芳院窗外杂物堆里找到、用“锦灰堆”技法将漕运贪污线索“绣”入虫蛀孔洞、又险被刘嬷嬷发现、最后诡异藏于炭灰之中的那幅画!它怎么会在这里?在谢临手中?!
谢临没有理会她的惊愕,修长的手指抚过画卷上那些枯败的荷叶、伶仃的残荷。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左下角,靠近水岸浅滩处——那个被江挽月精心“伪装”过的虫蛀孔洞周围!
“认识?”谢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江挽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发现了?他发现了她藏在里面的漕运线索?!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是……一幅残破古画。”她强迫自己声音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奴婢在周府库房杂物堆里见过类似的。”
“库房杂物堆?”谢临抬眸,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破她脆弱的伪装,“这幅画,是今晨从通州仓转运使王崇山被灭口的现场,其贴身小厮拼死带出来的唯一证物。上面,沾着王崇山的血。”
通州仓!王崇山!灭口!
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江挽月的心上!这正是她藏在画中漕运线索的关键一环!周家的爪牙,竟然这么快就动手灭口了?!那她藏在画中的线索……
巨大的危机感让她浑身冰冷!
谢临的手指,极其精准地抚过虫蛀孔洞边缘那一片被江挽月用“锦灰堆”技法修补过的区域。那片区域看似自然破损,与周围浑然一体,但在谢临的指尖下,仿佛无所遁形。
“王崇山死前,只来得及说两个字——‘漕’、‘画’。”谢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冷酷,“这幅画,就是周家掌控漕运命脉、贪墨巨万、构陷忠良的罪证之一!可惜……”他的指尖在那片“锦灰堆”区域用力一抹,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关键的线索,被人用一种极其高明的手法,覆盖、隐藏了。”
江挽月的呼吸几乎停滞!他果然看穿了!他不仅知道画是关键,更一眼看穿了她的“锦灰堆”伪装!
“掩盖罪证者,同罪。”谢临的目光重新锁住她,如同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你说呢?月娘?”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笼罩了江挽月!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前世剐刑台的刀锋仿佛再次悬在头顶!
“大人明鉴!”江挽月猛地跪下,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奴婢…奴婢只是偶然拾得此画,见其残破,不忍明珠蒙尘,便…便用家传的修补技法稍作修缮…奴婢真的不知道什么罪证啊!奴婢若有此心,又怎会将它献给大人?”她仰起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脸上是真实的惊惶和委屈。这一次,恐惧并非伪装。
“家传技法?”谢临重复着,那冰冷的语调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讽。他不再追问,反而将画卷推到书案中央,又取过几份摊开的、墨迹未干的卷宗,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江南贡院科举舞弊案的蛛丝马迹,无数被牵连的寒门士子姓名触目惊心。
“这幅画上的信息被覆盖,但覆盖者,或许留下了新的痕迹。”谢临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找出它。用你的眼睛,用你的手,用你那所谓的‘家传技法’,把覆盖之下的东西,还有覆盖者可能留下的破绽,给我找出来!尤其是……”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卷宗上一个被朱砂圈出的、极其关键的疑点上,“户部侍郎崔元礼的名字!他在舞弊案中扮演的角色,是关键一环!这幅画,或许能指向他!”
江挽月看着那幅承载着她秘密也带来杀身之祸的《残荷图》,又看看旁边那些浸满血泪的科举案卷宗。她明白了。谢临是在用这幅画,用她自己的秘密,逼她为他破解科举舞弊案的线索!这是交换,更是投名状!她若找不出,或者找出的结果不能让他满意,那“掩盖罪证”的罪名,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她没有选择。
江挽月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恐惧和屈辱。她站起身,走到书案旁。没有看谢临,目光完全聚焦在那幅残破的画卷上。她需要进入那种状态,那种前世苏绣圣手修复绝世古画时,物我两忘、心神合一的状态。
她闭上眼,排除杂念。指尖拂过冰冷的绢本,感受着那粗糙与柔韧并存的古老触感。前世精研画理、辨识微痕的经验如同潮水般涌回。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惊惶己被一种沉静的专注所取代。
她拿起画轴,走到光线更好的窗边(尽管窗外夜色浓重,但廊下灯笼的光透过高丽纸,比书案处稍亮)。她将画卷小心地固定在窗棂上,借着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视着那片被“锦灰堆”覆盖的区域。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谢临重新拿起一份卷宗,仿佛对她的动作漠不关心,只有翻动纸页的细微声响。
江挽月全神贯注。她的目光穿透“锦灰堆”模仿出的虫蛀霉烂痕迹,在那些极其细微的、不同色泽(深灰、枯褐、灰绿)的丝线交织点中搜寻。她不是在找自己藏入的漕运线索,而是在找“覆盖者”(也就是她自己)在覆盖过程中,可能无意留下的、指向其他秘密的“新痕迹”!
这是谢临的考题!他怀疑这幅画除了漕运罪证,还隐藏着与科举舞弊案相关的线索!或者,他怀疑覆盖者(她)在覆盖过程中,留下了指向幕后真凶的破绽!
汗水再次从她额角渗出。精神力高度集中带来的疲惫感阵阵袭来。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抚过绢本上那些微凸的丝线纹理。
突然!
她的指尖在虫蛀孔洞边缘下方,一片看似被水渍晕染过的枯败荷叶脉络处,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
这波动极其隐晦,带着一种古老、厚重、甚至……一丝龙气?!
江挽月心中剧震!她猛地凑近,几乎将脸贴在画卷上!凝神细看!
那片被“锦灰堆”丝线覆盖的荷叶脉络,在极其细微的纹理走向上,竟隐隐构成了一幅微缩到极致的……山水舆图!图上山川走向奇特,其中几处峰峦的形态和位置,竟与她前世无意中听父亲提起过的、皇陵附近龙脉的走势图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而在那舆图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几条代表水流的细微丝线交汇处,用几乎无法辨识的、比发丝还细的枯褐色丝线,“绣”着一个微缩的篆字——“宫”!
皇陵地宫?!
一个惊骇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入脑海!这幅《残荷图》,除了隐藏漕运罪证,难道还暗指了先帝遗诏的藏匿之处?!就在皇陵地宫?!而覆盖者(她自己)在修补过程中,因为全神贯注于“锦灰堆”技法,竟无意中将这幅舆图的关键节点“加固”得更加清晰了?!
就在这时,谢临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户部侍郎的名字,少绣了一点。”
江挽月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谢临不知何时己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他的目光并未落在画卷上,反而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她的脸!他的指尖,正隔空指向画卷上那片被“锦灰堆”覆盖的荷叶脉络区域!
他说的不是画!他是在质问她!质问她是否在掩盖关于户部侍郎崔元礼的关键线索!
然而,就在江挽月惊骇回头的瞬间,她的身体因紧张而微微前倾,手肘无意中撞到了固定在窗棂上的画卷!
哗啦!
画卷边缘被撞得卷起一角!
就在那卷起的边缘内侧,靠近裱褙的绢本接缝处,一行用极其细小、如同蚊蚋般的墨笔写就的蝇头小楷,毫无征兆地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那行小字只有半句,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江挽月和谢临的耳边:
“…地宫在…”
后面几个字,被卷起的画轴边缘死死压住,无法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