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古刹废墟。白昼尚存的几缕天光也己消失殆尽，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死寂。风穿过断壁残垣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如同万千亡魂在哭嚎。林影（影）蜷缩在主殿一处相对避风的角落，背靠着冰冷刺骨的残破石壁。白天那幅诡异壁画的冲击，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灵魂上，此刻在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反噬回来。
头痛！剧烈的、仿佛要将颅骨生生劈开的头痛！
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在脑子里搅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不再是单纯的精神消耗，而是古刹残留的黑暗气息、塔拉持续的低语、以及壁画中那猩红眼眸的凝视，共同作用下的精神污染。
“呃…” 林影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转移精神的折磨。但收效甚微。更可怕的是幻象与幻听，它们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他的感官：在绝对的黑暗中，他本该什么也看不见。但此刻，他“看”到！周围的阴影不再安静，它们如同粘稠的、活着的墨汁，在墙壁上、在地面上、甚至在空气中缓缓蠕动、扭曲！一张张模糊而狰狞的鬼脸从阴影中浮现出来，它们没有固定的五官，只有空洞的眼窝和咧开的、无声狞笑的嘴！它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蛆虫般在黑暗中翻滚、膨胀，向他无声地挤压过来！他甚至“看”到白天壁画中那化为枯骨的面具人，正摇摇晃晃地从角落里站起，空洞的眼窝里闪烁着两点猩红，白骨嶙峋的手指正缓缓指向他！
塔拉的低语不再是唯一的背景音。无数凄厉、绝望、充满怨毒的哀嚎声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那是壁画中祭坛上被吞噬者的惨叫，是村庄被阴影淹没时村民的哭喊，是无数葬身在这片山林中的亡魂不甘的嘶鸣！它们与塔拉那威严、蛊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疯狂的精神风暴：
“…痛苦吗？…挣扎吗？…这脆弱的容器…这凡人的躯壳…如何能承载吾之无上伟力？…看啊…它正在哀鸣…正在崩解…” 塔拉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意识，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崩溃的神经上。
剧痛！不仅仅在头颅，更在身体！
林影颤抖着解开破烂的浪人服衣襟，借着极其微弱的星光，他惊恐地看到——手臂上那片深灰色的纹路，己经不再是简单的印记！它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从肩头一路向上蔓延，爬过了锁骨，如同恶毒的根系，深深扎向他的胸口和后背！纹路的颜色己经变得如同凝固的、粘稠的墨汁，漆黑一片！被纹路覆盖的皮肤，触感冰冷、僵硬、失去了弹性，摸上去仿佛覆盖了一层粗糙的、冰冷的鳞甲！一阵阵持续不断的、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的刺痛感和更深沉的麻木感从纹路覆盖的区域传来。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这蔓延的、冰冷的纹路，仿佛拥有生命！它不再是静态的图案，而像一张贪婪的、无形的嘴，正紧紧吸附在他的血肉之上，吮吸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力、体温、甚至某种更本质的生命力，正顺着这冰冷的纹路被一丝丝、一缕缕地抽走！每一次“吮吸”都带来一阵虚弱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感受到了吗？…这饥渴…这融合…痛苦是必经之路…是旧壳破碎的序曲…向西…找到‘夜之翼’…找到那沉睡的‘夜蝠面具’…” 塔拉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压迫和赤裸裸的诱惑，如同魔鬼在耳畔低语着唯一的生路。
“…它是吾之翼…是阴影的舞者…是夜空的统治者…它将缓解你的痛苦…赋予你翱翔之力…赋予你驾驭暗影之蝠的权能！…服从吾！…戴上它！…成为吾之翼！…拥抱这新生的力量！…”
“夜之翼”！“夜蝠面具”！
壁画中那个背生巨大蝠翼的鬼将形象瞬间浮现在林影眼前！塔拉的许诺如同最甜美的毒药——缓解痛苦？翱翔之力？驾驭暗影之蝠？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戳中了他此刻最深的渴望：摆脱这非人的折磨，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自保，甚至…掌控局面！
“不…不能…” 林影在痛苦和诱惑的狂潮中剧烈挣扎，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塔拉的许诺如同温暖的巢穴，诱惑着他放弃抵抗，沉沦其中。只要点头，只要臣服，这无尽的痛苦或许就能结束，强大的力量唾手可得…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被黑暗的潮汐彻底淹没的瞬间，一个坚硬的触感硌到了他紧贴胸口的心窝。是那本《日本战国群雄传》！这本他穿越时随身携带、早己被翻得卷边发旧的书，这本他唯一的慰藉和与过去世界的联系！
如同抓住救命的浮木，林影用颤抖的、几乎不受控制的手，疯狂地在怀中摸索，将那本书掏了出来！书页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属于纸张和油墨的、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气息。他无法阅读，但他颤抖的手指急切地、近乎粗暴地翻动着书页。指尖划过那些他曾经无数次阅读过的文字和图片——织田信长的霸道、武田信玄的风林火山、上杉谦信的毗沙门天…那些波澜壮阔的历史，那些属于凡人的智慧与勇武，那些他曾向往的英雄气概…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页。借着极其微弱的星光，他依稀辨认出，在讲述“本能寺之变”的段落旁，有几行他曾经写下的、略显潦草的批注：
“力量无善恶，唯人心所向。信长公之霸业，亦成于火，毁于火。持刀者，当问本心。”
字迹熟悉，是他在现代写字楼里，对着枯燥的数据表格时，心有所感写下的。此刻，这行字在黑暗中，却如同划破夜空的惊雷，又如同沉静而坚定的灯塔！
“力量无善恶，唯人心所向…”
林影在心中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句话。剧痛依旧，低语依旧，纹路依旧在贪婪地吮吸。塔拉许诺的力量是真实的，但那力量通向何方？是成为壁画中拱卫王座的鬼将？还是…成为祭坛上的牺牲品，成为那具戴着面具的枯骨？！
“持刀者，当问本心…”
他的本心是什么？是在这乱世活下去？是找到回家的路？还是…沦为塔拉的傀儡，成为散布恐惧和毁灭的爪牙？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力量，从这行熟悉的批注中，从他残存的、对“林影”这个身份的认同中，升腾而起！它无法驱散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侵蚀，却像一道无形的堤坝，死死挡住了那即将将他淹没的、名为“臣服”的黑暗浪潮！
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书，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将书本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要将那行字刻进心脏！冰冷的纹路在书脊的压迫下传来更强烈的刺痛和吮吸感，但他咬紧牙关，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在心中对着那无处不在的低语发出了无声的、却无比决绝的呐喊：
“我…是林影！我的力量…由我的心来驾驭！不是你！”
塔拉的低语骤然变得尖锐而愤怒，如同被触怒的雷霆：
“…愚蠢！…顽固！…你会被这卑微的容器拖入毁灭！…痛苦将永无止境！…”
剧痛和幻象如同报复般汹涌袭来！但这一次，林影没有再发出痛苦的呻吟。他只是死死地抱着那本旧书，蜷缩在冰冷的废墟角落，身体因痛苦而颤抖，眼神却在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属于“林影”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光芒。纹路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肤下搏动、蔓延，吮吸着他的生命力。向西的路就在前方，“夜之翼”的诱惑与威胁并存。但此刻，他抓住了一丝“本心”的锚点，哪怕这锚点在黑暗的狂潮中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