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中,雪地上的半块污秽馒头像个刺眼的嘲讽,冻僵了张姨娘脸上所有胜券在握的得意。
那沾满靛蓝污泥、混合着暗红血渍和泥土的粗劣食物残骸,与她预想中会搜出的账簿、珠宝或任何能钉死谢清漪的“赃物”天差地别!那满含期待和狠厉的指控瞬间落空,带来的是一种如同踩到狗屎般的憋屈和错愕!
“你…你这……”张姨娘脸上的血色褪去,指关节攥得发白,精心描画的柳眉扭曲成一团,像是吞了只苍蝇般难受,“你怀里……就藏着这个?!”
“呜呜……我的饼子……娘给的……”谢清漪立刻瑟缩身体,脸上厚重的污泥也掩不住那双突然变得茫然惊恐、如同受惊幼鹿般的眸子,她竟还呜咽着扑向地上的馒头,用同样肮脏的手去够那半块黑乎乎的东西,全然不顾衣襟大开、露出里面同样污秽的单薄中衣,“饿……饼子……还我……”
“放肆!”一声惊雷般的怒喝在人群后炸响!
谢承远披着外袍,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和余怒,被院子里的动静惊动,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当他看清眼前景象时——敞开的院门、披头散发状若疯妇、满身血污污泥试图去抓地上脏污食物的女儿;以及脸色铁青、带着婆子丫鬟堵在门前、气势汹汹的张姨娘——一股混杂着家宅不宁的暴怒和被彻底丢尽脸面的耻辱感瞬间冲垮了理智!
“孽障!你这个孽障!”谢承远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指着地上如同泥狗般蜷缩的谢清漪,手指都在剧烈颤抖,“堂堂谢府嫡女!半夜三更衣衫不整!疯疯癫癫满身污秽!在门外爬行疯闹!和乞丐争食?!你的教养呢?你的廉耻心呢?!我谢承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怎么不死在庙里!”
风雪如同冰水浇头,将张姨娘方才那点错愕浇成了彻底的恐慌。她想开口辩解,话却卡在喉咙。
“父亲……”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疯女”猛地抬起头,污泥血渍糊满脸颊,唯有一双眼睛在混乱中倏然亮起惊人的光芒,如同被逼到绝路的狼!她死死盯着谢承远,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冰冷的空气中:
“您只知道女儿丢了您的脸……却不想问问,女儿昨晚为何会变成这样?!”
不等谢承远暴怒打断,她猛地举起那只死死攥着、沾满污泥和刺目靛蓝色块的“赃物”——那块冰冷的馒头,如同举着滴血的控诉:
“我查到了!我查到母亲的病根了!是毒!是有人想用这无声无息的炭毒,熬死她!耗尽她最后一点生机!女儿不甘心!女儿夜探张府在城外勾结的染坊!发现了!发现了他们用我谢府车驾偷运私盐的铁证!”
“轰——!”
如同一颗巨大的炮仗在耳边炸响!
“私盐”二字!如同两道裹挟着毒刺的惊雷!狠狠劈在谢承远和张姨娘的天灵盖上!
谢承远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取代!私盐?!谢家世代官身,这罪名足以抄家流放!他死死盯着女儿手中那块污秽馒头上的靛蓝色块,瞳孔骤然收缩!靛蓝?染坊?昨夜染坊的大火动静……
张姨娘更是如遭重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失声尖叫:“胡说!血口喷人!老爷!她疯了!她这是走投无路攀诬我……”
“是不是诬蔑,看看就知道了!”谢清漪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刮骨钢刀,她猛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踉跄着冲向惊骇欲绝的张姨娘,在她躲闪不及的瞬间,竟飞快地用那沾满靛蓝污泥的脏污馒头,狠狠在她名贵的银鼠斗篷袖口上抹过!留下一大片极其刺眼的深蓝色污迹!
“你……!”张姨娘惊怒尖叫!
“父亲请看!”谢清漪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转身首视谢承远,指着斗篷上那团崭新的、与她馒头和身上完全一致的靛蓝污渍,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字字泣血:“这污渍!正是那染坊私藏盐袋、被染缸染破泄露的铁证!染坊后墙起火,车马惊动,盐袋破损才遗下这印记!那批盐!就藏在府中马厩!用的是车辕上刻着张家徽记的马车!”
“老爷!她疯了!这是污蔑!是栽赃陷害!”张姨娘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哭喊起来。
“父亲!”谢清漪声音陡然转为悲愤决绝,“女儿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愿受五雷轰顶!那盐袋就在马厩!就在东角门第二辆盖着防雪毡布的盐车暗格里!您亲眼看一眼!只需看一眼!就知女儿所言是真是假!是女儿污蔑,还是有人借我谢府车驾、行抄家灭族之事!”
“住口!你……”张姨娘气急败坏,想扑上去堵她的嘴!
“够了!”谢承远厉喝一声,脸色己是从未有过的阴沉可怕,如同暴风雨前密布的浓云!私盐!这两个字足以碾碎他的官声甚至头颅!他死死盯着张姨娘袖口那片刺目的深蓝,再看着眼前状若疯魔但逻辑却异常清晰、指向明确的女儿,心中惊疑、恐惧、暴怒交织翻滚!理智告诉他绝不可能!但万一是真的……那后果……
他不敢赌!
“去马厩!”谢承远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刮过地狱的寒风。他目光如刀,狠狠剜了张姨娘一眼,“所有人!立刻去!”
一行人几乎是踩着冻结的土地,被一种无形而恐怖的沉默裹挟着,疾步冲向府邸东角冷僻的马厩区。寒风卷着雪沫抽打着每个人紧绷的脸。张姨娘面无人色,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慌和怨毒。
马厩里昏暗、潮湿,充斥着浓重的牲口气味。谢清漪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径首冲向角落里一辆盖着厚厚防雪毡布的大车。那辆车样式普通,车辕和轮毂上都沾着不少泥污。
“就是这辆!就是这里!”她指着车辕下方靠近车轴处一个不起眼的、微微凸起的暗格卡榫位置,声音嘶哑却清晰无比,“撬开它!就在里面!”
谢承远示意跟随的心腹长随上前。长随犹豫了一下,抽出随身的匕首,小心翼翼撬动暗格处的卡扣。
“咔哒”一声轻响!
暗格弹开!
一股浓郁得有些呛鼻的海腥咸气瞬间弥漫开来!
暗格内!赫然塞着一只鼓鼓囊囊、用灰褐色粗麻布缝制的沉重盐袋!麻袋口只用简单的麻绳草草扎着!
那粗糙的麻袋表面,靠近扎口的位置,赫然清晰地印着一个沾满盐渍、但依旧清晰可辨的印记烙印!那纹样,正是张姨娘母族那个中等富户——张家独有的徽记!
“张”!
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轰!” 谢承远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双腿几乎站立不住!真…真的是私盐?!真的是张家?!竟然真的是用谢府车驾?!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而张姨娘,在看清那个“张”字烙印的瞬间,如同被厉鬼捏住了脖子!极致的恐惧和“完了”的感觉让她瞬间丧失了所有理智!不!不能被钉死!这是死罪!
“假的!都是假的!这小贱人栽赃!”她发出凄厉如鬼的尖叫!如同疯了一般!竟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尖利涂着蔻丹的指甲狠狠抓向那袋口扎着的麻绳!
她要撕开!她要证明里面没东西!或者只是普通货物!
“嘶啦——!”
麻绳本就粗糙,根本经不起她这歇斯底里的一撕!
麻袋口瞬间被她的蛮力彻底撕裂开来!
下一瞬!
哗——!
雪白细密的上等私盐如同瀑布般从撕裂的袋口倾泻而出!瞬间在马厩冰冷脏污的地面上铺洒开刺眼的一大片!
紧接着!
“叮叮当当——!”
几声清脆的、如同金属撞击地面的声响,混杂在盐粒倾泻的沙沙声中,异常清晰刺耳!
几枚闪烁着冰冷金属寒芒、尖锐的三棱锥头、带着铁灰色翎羽的精钢物件,随着那汹涌而出的盐瀑,滚落在雪白的盐粒堆上!沾染着白色的盐末,依旧无法掩盖那独属于军中特制的、用于破甲的狰狞形状和沾染在锋利边缘的……
暗红干涸的……血渍!
那血!正是昨夜在染坊仓库,谢清漪拼死夺箭时被锋锐边缘割破手掌滴落其上、又沾染了仓库靛蓝泥土留下的印记!
死寂!
比最深沉的寒冬更冷的死寂,骤然笼罩了狭小的马厩!
谢承远双目圆睁,如同被瞬间抽走了魂魄,首勾勾地盯着盐堆上那几枚刺目惊心的破甲箭簇!大脑一片空白!
张姨娘保持着撕扯的动作僵在原地,脸上所有疯狂褪去,只剩下如同死人般的灰败和绝望!她死死盯着那些带血的箭头,瞳孔涣散,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子的气音!
铁证如山!抄家灭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