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那声嘶力竭、如同诅咒般的“唯一的根啊”被风雪吞噬，房门重重合拢，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意，却关不住屋内凝固如冰的窒息感。
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胸口。谢承远胸膛剧烈起伏，铁青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沉可怖。他死死盯着谢清漪，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暴怒，而是混杂了惊疑、被冒犯的权威，以及一丝被触及逆鳞后近乎疯狂的阴鸷。子嗣！那是他谢承远最大的心病，也是他最大的逆鳞！王嬷嬷临死前的嘶吼，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张姨娘被丫鬟婆子七手八脚地扶到一旁的软榻上，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帕子下的嘴角却绷得死紧。她“昏迷”得恰到好处，避开了谢承远此刻择人而噬的目光风暴中心。
谢清漪站在原地，单薄的身影挺得笔首，如同风雪中一株不肯折腰的寒梅。她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嘴唇紧抿，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两簇在冰原上燃烧的幽火，穿透屋内令人窒息的沉默，首首迎向父亲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审视。
她没有辩解，没有哭诉，甚至没有去看“昏迷”的张姨娘一眼。所有的情绪都被她死死压在冰封的面具之下，只有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手，泄露了一丝翻腾的恨意和决绝。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刀刮。
终于，门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停在紧闭的房门外。
“老爷……”是谢承远身边长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急促。
谢承远猛地回神，如同被惊醒的猛兽，厉声喝道：“滚进来！”
门被推开一条缝，长随小心翼翼地侧身进来，不敢抬头，快步走到谢承远身边，双手呈上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却带着明显污渍和磨损痕迹的纸条。
“老爷，这是……这是刚从外面递进来的，说是……十万火急，务必立刻呈给您亲阅。”长随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惶恐。
谢承远眉头紧锁，狐疑地接过纸条，带着被搅扰的余怒，不耐烦地展开。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却清晰，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谢承远的目光落在纸条上，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暴怒和阴鸷如同被冻结的湖面，瞬间裂开无数道缝隙！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愚弄的狂怒，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眼底翻滚！
他捏着纸条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这一次，不再是射向谢清漪，而是狠狠钉在了软榻上“昏迷”的张姨娘身上！
那目光之锐利，之怨毒，让装晕的张姨娘即便闭着眼，也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她藏在帕子下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
谢承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咆哮，将那纸条狠狠攥在手心，捏成一团！他转向谢清漪，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压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你……昨夜，去了何处？”
谢清漪的心猛地一跳！纸条？是谁？是秋棠？还是……那个风雪中捡来的小乞丐团子？不，不可能这么快！那纸条上的内容……
她脑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迎着父亲的目光，清晰而简短地回答：“女儿忧心母亲，彻夜难眠，只在府中后园徘徊静思。”
“静思？”谢承远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好一个静思！静思到能知道利来当铺今日卯时三刻刚开门，就有人拿着王嬷嬷的旧簪子去典当？！静思到能知道那簪子内里空心，藏的不是金银，而是半钱朱砂粉？！”
轰——！
如同平地惊雷！
“昏迷”的张姨娘身体猛地一颤！帕子下的脸瞬间褪尽所有血色！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朱砂粉？！空心簪子？！利来当铺？！
王嬷嬷那个蠢货！她竟然……竟然真的去当了？！还被人抓住了把柄？！
谢清漪心中亦是巨震！利来当铺！又是利来当铺！那张纸条……是谁送来的？竟如此精准狠辣！时机更是妙到毫巅！是敌？是友？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谢承远将那团纸条狠狠掷在地上，目光如同刮骨钢刀，再次转向张姨娘，声音冷得掉渣：“张氏！你还有何话说？！”
张姨娘再也无法“昏迷”下去！她猛地睁开眼，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带着无尽的委屈和难以置信，挣扎着要从软榻上起身：“老爷！冤枉！天大的冤枉啊！这…这定是有人构陷！王嬷嬷那老货定是疯了！她…她定是被人收买，故意栽赃于我！老爷！您要明察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构陷？栽赃？”谢承远怒极反笑，指着地上那团纸条，“那这利来当铺的当票记录，也是构陷？！也是栽赃？！王嬷嬷一个内宅老奴，哪来的朱砂粉？！又为何偏偏在此时典当？！还偏偏是利来当铺？！”
他越说越怒，猛地一拍身旁的案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来人！把王嬷嬷那老刁奴给我拖进来！”
门再次被撞开！两个粗壮的婆子如同拖死狗般，将堵着嘴、捆得结结实实、脸上血污和涕泪糊成一团的王嬷嬷狠狠掼在地上！
王嬷嬷被摔得七荤八素，堵着嘴只能发出“呜呜”的惊恐呜咽，浑浊的眼睛惊恐地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谢承远那张盛怒的脸上和地上那团刺眼的纸条上，瞬间明白了什么，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谢清漪的目光落在王嬷嬷身上，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她缓缓上前一步，走到谢承远面前，微微屈膝，声音清晰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父亲，女儿恳请，亲自审问这背主忘恩、谋害主母、栽赃主子的恶奴！”
谢承远看着女儿那双沉静却燃烧着幽火的眸子，又瞥了一眼地上抖如筛糠的王嬷嬷和软榻上强作镇定的张姨娘，一股被愚弄的暴戾和急于弄清真相的焦躁冲上头顶。他猛地一挥手，几乎是吼出来的：“准！”
“取刑杖来！”谢清漪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
立刻有粗使婆子抬来一根手臂粗细、油光发亮的硬木刑杖，沉重地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谢清漪看也不看那刑杖，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钉在王嬷嬷那张惊恐扭曲的脸上。她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那根冰冷沉重的刑杖！入手沉重，带着木头特有的坚硬和冰冷。
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给王嬷嬷任何反应的时间！
“啪——！”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骤然炸开！
刑杖带着谢清漪全身的恨意和力量，如同毒龙出洞，狠狠抽在王嬷嬷蜷缩的脊背上！
“呃啊——！” 堵嘴的布团也挡不住那撕心裂肺的惨嚎！王嬷嬷整个人如同被抽飞的破麻袋，猛地向前一扑，一口污血混着碎牙喷了出来！后背的粗布衣服瞬间被撕裂，皮开肉绽，一道深紫色的淤痕迅速隆起！
“说！”谢清漪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没有丝毫波动，只有彻骨的杀意，“谁指使你换我嫁妆？！谁给你的毒炭？！谁让你去利来当铺典当朱砂粉？！”
她根本不给王嬷嬷喘息的机会！话音未落，第二杖带着更狠厉的破风声，再次狠狠砸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隐约传来！
“呜——！！”王嬷嬷眼球暴突，身体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剧痛让她几乎昏死过去！
“说！”谢清漪的声音如同催命符，第三杖紧随而至！这一次，重重落在王嬷嬷的腿骨上！
“啊——！！” 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冲破布团的束缚，尖锐地刺破屋顶！王嬷嬷如同离水的鱼，在地上疯狂地弹动、翻滚，涕泪血污糊了满脸，眼神涣散，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痛苦！
“是…是…姨……”她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目光惊恐地、下意识地飘向软榻的方向。
“啪——！”第西杖！毫不留情！砸在她另一条腿上！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王嬷嬷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下去，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神开始涣散。
“她…她……”王嬷嬷的嘴唇哆嗦着，血沫不断涌出，眼神死死盯着张姨娘的方向，带着无尽的怨毒和一丝解脱般的疯狂。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沾满污血的手指，颤抖着，极其艰难却又无比清晰地，指向了软榻上那张瞬间惨白如纸的脸——
“她…通…铺……”
声音戛然而止。
那只沾血的手指，无力地垂落下去。
王嬷嬷圆睁着那双充满恐惧和怨毒的眼睛，身体最后抽搐了一下，彻底不动了。只有那根沾血的手指，依旧固执地指向张姨娘的方向，如同一个凝固的、无声的控诉。
屋内死寂。
唯有浓重的血腥气，无声地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谢承远死死盯着王嬷嬷那根至死都指向张姨娘的手指，又猛地转向软榻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神中的风暴，彻底炸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