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宴的喧嚣隔着手机屏幕传来。《锈蚀齿轮》剧组的群里，导演许忱发了几张最后一场戏的剧照——顾屿饰演的陈默，完成那场充满毁灭美学的复仇后，眼神空洞如灰烬。下面跟着一连串的“杀青快乐！”和“顾老师牛！”的刷屏。顾屿靠在青林剧团后台冰凉的墙壁上，只简短地回了个“感谢大家，辛苦了”，便按灭了屏幕。
他不是在参加杀青宴，而是在《回声迷宫》排练的间隙喘息。 这几个月，他像一颗被精准投掷的陀螺，在《锈蚀齿轮》的冰冷片场和青林剧团这个“淬火池”之间高速旋转。白天，他是沉默寡言、内心充满仇恨与精密计算力的哑巴修车工陈默；晚上和所有剧组没戏份的空档，他立刻切换模式，赶回剧团，成为吴振海口中那个“没长骨头”、“呼吸都不会”的“影子”。
“顾屿！发什么呆！你的影子是粘在地板上了吗？”吴振海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将顾屿从短暂的疲惫中惊醒。排练厅中央，主角演员正陷入一场激烈的内心挣扎戏。
“对不起，吴导！”顾屿立刻调整状态，将自己更深地融入侧幕的阴影里。他需要精准控制呼吸，让每一次气息的起伏都呼应主角内心的波澜。这种极致的控制，比《锈蚀齿轮》里陈默的爆发更难，更耗心神。
排练结束，己是深夜。顾屿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向道具间，他今晚的任务是修复几个在排练中损坏的抽象布景零件。刚推开门，就看到道具师老张叼着没点燃的烟斗，正对着一个断裂的连接件皱眉。
“老王狐狸精，回来啦？”老张头也不抬，“喏，这个，结构有点刁钻，胶水粘不牢靠，得想办法加固。”
顾屿没说话，走过去拿起断裂件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旁边的工具。“张师傅，有细铁丝和尖嘴钳吗？或许可以内部穿筋固定。”
老张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他：“行啊小子，脑子转得挺快。”他指了指工具箱。
两人在弥漫着木屑和胶水味的道具间里埋头干活。老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剧团旧事，顾屿安静地听着，手上动作利落精准。
“听说你在那边（指《锈蚀齿轮》）演个狠角色？”老张忽然问。
“嗯，一个…心里有恨的哑巴。”顾屿简单回答。
“哑巴好啊，”老张哼了一声，“不用背词，省心。就是得用别的法子‘说话’，难。”他瞥了一眼顾屿专注的侧脸，“比在这儿当影子还难？”
顾屿手上动作顿了顿，难得露出一丝苦笑：“不一样。都难。” 他想起陈默最后那场戏的爆发耗尽心力，也想起刚才排练时被吴振海骂“呼吸像拉风箱”的窘迫。
这时，剧团里负责服装的小鹿探头进来，手里拿着个保温桶：“张师傅，顾哥！还没弄完啊？黄师傅炖了宵夜，莲藕排骨汤，给你们留了！”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屿，“顾哥，《锈蚀齿轮》的剧照我看到了！超酷！就是…眼神有点吓人。”
顾屿接过温热的保温桶，道了声谢。小鹿又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吴老头今天骂你的时候，陈伯在后面偷偷撇嘴，小声说‘这小子比刚来时强多了，老吴就是嘴硬’。”
一丝暖意悄然滑过心间。顾屿知道，剧团里“老王狐狸精”的绰号，从最初的调侃，己经渐渐带上了点“自己人”的亲昵。这种在高压淬炼下滋生的、带着烟火气的认同感，是冰冷的片场无法给予的。
网络上的喧嚣并未停止。关于“顾屿演技两极分化”的争论依旧火热，连带他偶像出身和天价债务的陈年旧事也被反复翻炒。李静那边通过中间人传来的施压信息，像排练厅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警笛，尖锐却短暂。顾屿清空了大部分推送，只在夜深人静对着手机里那张敬老院王奶奶的“荷包蛋”照片，或者翻翻秦方那本《淬火集》时，才会感受到一丝来自远方的、朴素的暖意。秦方苍劲的批注在灯光下清晰：“刀在鞘中，非为藏锋，乃为养势。心之所向，刃之所指。”
双线作战的疲惫是真实的，债务的压力是沉重的，舆论的喧嚣是烦人的。但在剧团这个小小的“淬火池”里，在道具间的木屑味中，在小鹿送来的排骨汤里，在老张偶尔的肯定和陈伯背后的嘀咕里，顾屿找到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他感觉自己体内那把因饰演陈默而变得滚烫、甚至有些锋锐逼人的“刀”，正在剧团这种接地气的锤炼和无声的内功打磨中，被一层沉静坚韧的力量包裹。这力量，或许无法立刻劈开现实的困境，却能让他站得更稳，握刀的手更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