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碎打火机的戏,安排在深夜的废弃修车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和铁锈的腥气。顾屿(雷)穿着沾满油污的背心,背对着镜头,肩膀随着粗重的呼吸微微起伏。妹妹的主治医生刚在电话里宣判了“断药即恶化”的噩耗,而黑心老板扣下的救命钱,此刻正变成对方嘴里喷出的廉价雪茄烟雾。
沈微加的那个细节——捏碎打火机,碎片刺破手心——被王竞采纳了。此刻,那枚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就攥在顾屿汗湿的掌心。
“A!”
顾屿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吞云吐雾的老板(一个满脸横肉的群演饰演)。那眼神不是瞬间爆发的狂怒,而是一种沉到深渊的、冰冷的死寂。他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因肋下的伤而显得沉重、滞涩,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整个片场鸦雀无声,只有他粗粝的呼吸和鞋底摩擦水泥地的声音。
他停在老板面前,两人距离极近。老板被他眼中那股死水般的寒意激得下意识后退半步,强装镇定地呵斥:“看什么看!欠揍啊?!”
顾屿没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握着打火机的右手。镜头特写那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旧伤新疤纵横交错。然后,五指猛地收紧!
“咔嚓!” 一声清晰的、塑料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修车厂里格外刺耳。
碎片瞬间刺破了他掌心的皮肤。鲜红的血珠,几乎是立刻,就从那些细小的伤口里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沿着他粗糙的手指纹路蜿蜒而下,滴落在沾满油污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顾屿没有动。他甚至没有去看自己流血的手。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掌心那些刺目的红色上。镜头捕捉到他瞳孔深处细微的震颤——那不是对疼痛的反应,而是一种更深邃、更绝望的东西被瞬间点燃的过程。一种亲眼目睹自己仅存的、微弱的希望之火,被自己亲手捏碎、连同血肉一起流走的荒谬和剧痛。他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只有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楚仿佛被掌心的血点燃了,变成了某种燃料。
三秒。死一般的寂静。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监视器后,王竞屏住了呼吸,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屏幕上。沈微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
那三秒的静默,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心悸。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
然后——
“呃啊——!!!”
一声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破碎的、不成调的嘶吼猛然炸开!那不是愤怒的咆哮,更像是濒死野兽被彻底激怒后发出的、混杂着剧痛与毁灭欲的哀嚎!顾屿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掼出,他不再是跛行,而是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疯狂,猛地扑了上去!受伤的左腿在发力时带来钻心的疼痛,反而让他的动作扭曲出一种更原始、更不顾一切的狂暴!拳头不再是精准的打击,而是狂风暴雨般的撕扯、捶打,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骨头与骨头的闷响和受伤肌肉的悲鸣。他仿佛要把所有的憋屈、绝望、被践踏的尊严和对妹妹命运的恐惧,都通过这双染血的手,狠狠砸进对方的血肉里!
“Cut!Cut!” 王竞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猛地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才指着监视器对旁边的摄影和沈微说:“看到没?!就是这种感觉!静到让人发毛,然后爆得让人心肝颤!这血……这静……绝了!” 他看向场地中央被工作人员拉开的顾屿,后者正大口喘着气,眼神还有些未褪尽的凶狠和茫然,那只流血的手被场务小心地捧着处理伤口。
“顾屿!”王竞难得地提高了音量,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刚才那段‘静’!那眼神!那三秒!还有后面这‘爆’!带着伤打出来的这股狠劲……他妈的!”
顾屿任由场务处理伤口,酒精的刺痛让他微微蹙眉。他抬起没受伤的手,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浆和汗水混合的液体,胸腔还在剧烈起伏。肋下的伤处传来阵阵抗议的闷痛,但心里却有种奇异的、近乎虚脱的畅快。他知道,刚才那一刻,他真正摸到了“雷”的灵魂深处——那个在绝望深渊里,被自己的血点燃引信的、疯狂而悲怆的角落。
回到简陋的休息区,手机屏幕亮着。是剧团群聊。
灯光小鹿: “@顾屿 前线速报!听说老王今天在片场‘浴血奋战’,捏碎邪恶打火机,手刃黑心老板?![瑟瑟发抖] 求高清现场图!(老黄说药酒加倍!手也抹!)”
道具老张: “[图片](一张被擦得锃亮、放在顾屿常坐马扎旁边的道具匕首)‘滴血认主’的环节省了,回来首接开刃![酷] 手没事吧?”
食堂老黄: “[语音] 顾小子!手伤了?严重不?别碰水!别吃辛辣!回来给你炖猪蹄黄豆汤!以形补形!”
(吴振海的助理代发): “吴导问:‘引信燃尽,雷声可响?’ 另:新寄的润喉糖加了胖大海,护嗓子。”
看着屏幕上跳跃的关切,顾屿低头看了看被纱布简单包扎的手掌,掌心还残留着消毒酒精的凉意和隐隐的刺痛。他拿起手机,对着包扎的手拍了一张,背景是片场杂乱的灯光架,发到了群里。
顾屿: “[图片] 小伤。打火机质量太差。糖收到,谢老黄,汤记下了。(吴导,雷声……应该够响。)”
群里立刻炸开了锅,小鹿发了一串“勇士”表情包,老张说回来要给他那把道具匕首开光,老黄则开始详细描述猪蹄汤的炖煮步骤。隔着屏幕,那份喧嚣的暖意仿佛能驱散片场深夜的寒意和掌心的疼痛。
沈微拿着修改好的剧本片段走过来,正好看到顾屿对着手机屏幕那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她脚步顿了一下,才走近。“顾老师,手没事吧?” 她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关切,目光落在他包扎的手上,又迅速移开,递过剧本,“刚才那场戏的灵感很棒,王导很满意。这是接下来‘雷’在医院守护妹妹的重场戏,情绪需要从刚才的爆发,转回一种更深沉、更疲惫的守护和绝望。我觉得……你受伤后的那种‘收着’的状态,那种疲惫感,可能正好契合。”
顾屿接过剧本,点点头,目光沉静下来:“沈编说得对。爆发后的空虚和更深的无力……我明白。” 他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一丝沙哑,眼神却恢复了专注。沈微看着他迅速投入角色的侧脸,那份在伤痛和高压下依旧保持的纯粹专注,让她心头那点微澜再次泛起,但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他看完剧本后的反馈。这份欣赏,被她很好地包裹在专业的距离之下。
淬火的日常,在片场的血与汗、剧团的插科打诨与专业伙伴的默契探讨中,继续着。跛行的雷,掌心带着伤,心中那把融合了“静”与“爆”的刀,在伤痛与暖流的反复淬炼中,锋芒渐隐,刃身却愈发沉凝厚重。真正的惊雷,在无声的积蓄中,等待着撕裂长空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