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租住的、狭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单间，顾屿连灯都顾不上开，借着窗外远处广告牌的微光，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份剧本。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小心翼翼地翻到属于阿西的第一场戏。
荧光笔的黄色在昏暗光线下有些刺眼。旁边空白处，郑辉用蓝黑色的钢笔写着：
【阿西第一次出场：跟在老周后面巡街。眼神不能乱飘，要低垂，但余光得扫着西周，像受惊的小动物。步子不能拖沓，脚跟先着地，轻快。老周停下问话，他立刻绷首，手指下意识去抠制服下摆。】
顾屿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手指无意识地模仿着剧本上描述的“抠制服下摆”的动作。他翻到后面一场，阿西目睹了一场小型斗殴，吓得往后缩。
郑辉在旁边批注：
【这场是关键。阿西的‘怯’要演出来，但不能是单纯的懦弱。他是害怕暴力，但更怕给师父惹麻烦。所以后退的动作要快，但退两步后，眼神要立刻去找老周的反应，身体是退缩的，但脖子梗着，随时准备听令冲上去。】
顾屿看得入了神。这些批注，像一把把钥匙，打开了阿西这个纸片人单薄外壳下的世界。他不再是剧本里几行干巴巴的台词和动作指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恐惧、有渴望、有矛盾的小人物。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微弱的光束照亮纸页。他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的逼仄，忘记了身体的疲惫。他对着空气，无声地念着阿西那几句少得可怜的台词，尝试着不同的语气、重音和停顿，脸上不自觉地做出各种细微的表情，手指也跟着比划。
“师父…东头…好像有动静…” 他压低声音，带着气声，眼神警惕地飘向想象中的“东头”，身体微微前倾。
“……是…是！” 接到命令时，那一声短促的应答，要带着豁出去的决心，但又不能太响亮。
他一遍遍地练习，揣摩着郑辉批注里提到的每一个细节。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他低低的、反复的念白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低电量的提示音惊醒了他。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才发现脖子因为长时间低头己经僵硬了。窗外，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份写满心血的剧本合上，放进抽屉的最里层。虽然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自动连上网络。瞬间，一连串爆炸式的消息推送涌了出来，手机嗡嗡震动个不停。
#顾屿缺席《潮流前线》封面拍摄#
#疑因耍大牌，顾屿遭时尚圈封杀？#
#前星耀成员顾屿落魄，疑现身廉价网剧片场演龙套#
#昔日顶流陨落？粉丝心碎脱粉#
热搜榜上，他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跟着刺眼的词条。配图是昨天影视城外模糊的偷拍照，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卫衣，脸上还带着没卸干净的油彩污痕，背景是影视城廉价旅馆的招牌。还有一张是《潮流前线》官方微博发布的声明截图，措辞官方但冰冷，暗示因艺人“个人原因”无法履约，深表遗憾。
评论区更是惨不忍睹：
【？？？顾屿疯了？《潮流前线》都敢鸽？】
【哈哈哈笑死，真去演尸体了？这落差也太大了！】
【脱粉了脱粉了，太不争气了！好好的偶像路不走，非要去当什么演员，还是演这种烂剧龙套？】
【心疼静姐，带这么个不省心的艺人。】
【纯路人，这哥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演网剧龙套？这资源也太虐了吧……糊穿地心预定。】
顾屿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些刺眼的标题和评论，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那些曾经将他捧上云端的声音，此刻正化作冰冷的石块，铺天盖地地砸下来。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李静的名字。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停顿了几秒。
最终，他退了出来，打开微信，点开置顶的、备注为“经纪人-李静”的聊天框。上一次对话还是昨天李静发来的《潮流前线》拍摄时间地点和要求，他没回。
顾屿深吸一口气，在输入框里缓慢地、一字一句地敲下：
【静姐，违约金需要多少？我账户里还有之前团体结算剩下的，不够的话，后续网剧片酬可以抵扣。麻烦你了。】
消息发送出去，石沉大海。没有回复，连“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都没有。
顾屿也不在意，把手机扔到一边，屏幕朝下。他走到狭窄的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深秋清晨凛冽的空气灌进来，带着城市苏醒前特有的清冷和尘埃的味道。远处，高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晨曦微光，冰冷而遥远。
他静静地看着那片冰冷的光，昨晚在剧本里感受到的那股灼热，在胸腔里不但没有熄灭，反而更加清晰地燃烧起来。那是一种混合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被彻底否定后反而更加清晰的渴望。
路，还很长。也黑。但他似乎己经能隐约看到，在浓黑的尽头，有一束微光，只属于他自己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