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泓回到州府衙门的密室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沉重的玄铁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室内光线昏暗,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冷的青光,映照着他眉骨疤痕下跳动的青筋。
“大人!”几名心腹幕僚早己等候在此,见他神色,皆心头一沉。
“开仓!”段天泓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二十万石粮!十万斤药材!立刻清点装车!”
“大人!”一名掌管府库的幕僚失声惊呼,“这…这几乎是库中明账上能动用的全部了!若是都调走,我们…”
“闭嘴!”段天泓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玄铁桌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那女人就在观澜阁里盯着!金口玉言,敕魂符在身,你想让本官现在就经脉寸断而亡吗?!”他眼中闪烁着疯狂与忌惮交织的光芒。女帝的帝王威压和那道融入精血的敕魂符,如同悬在他头顶的利剑,让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另一名幕僚小心翼翼道:“那抽调官吏之事…”
“按她说的办!”段天泓烦躁地挥手,“把那些平日里阳奉阴违、摇摆不定的,还有那几个总盯着账本的碍眼家伙,统统派出去!让他们去云梦泽、去青江府,去那人间炼狱里‘建功立业’!”他眼中闪过一丝残忍,“最好…一个都别活着回来!”
“大人英明!”幕僚们心领神会,这既是交差,也是借机清理内部。
“还有,”段天泓走到密室中央,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由水银灌注的沧澜江及周边地域沙盘。他指着江心那七道微缩的青铜柱模型,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告诉‘下面’,给本官安分点!这几日,无论发生什么,都给我死死压住!绝不能让那女人察觉到半点异样!”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杀意,目光投向沙盘上代表“观澜阁”的位置,如同毒蛇盯住猎物:“让她查!让她看!让她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待她救灾完毕,心满意足地滚回她的金銮殿… 哼。”一声冷哼,蕴含着无尽的怨毒与隐忍,“待那时,龙归大海,蛟入深渊,我们再徐徐图之!这南州的天,终究是本官的!”
“大人深谋远虑!”幕僚们齐声应道。
段天泓疲惫地闭上眼,挥挥手:“都去办吧。记住,这三天,沧澜府要风平浪静,要歌舞升平!让那女人…安心‘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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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日,沧澜府果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与“繁荣”。
一车车满载粮食和药材的车辆在披甲府兵的护送下,络绎不绝地驶出府城,朝着云梦、青江方向而去。州府衙门里,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官吏队伍也垂头丧气地踏上了“支援灾区”的征途。码头上的靛蓝力工依旧在沉默地装卸货物,只是后颈的刺青光华黯淡了许多,动作也显得更加僵硬刻板。城内市集似乎比往日更热闹了些,吆喝叫卖声不断,仿佛那场席卷南方的洪水从未波及此地。
州主段天泓更是每日准时前往观澜阁“问安”,汇报救灾物资调拨进度,姿态恭谨得无可挑剔。他绝口不提江底“龙脉”,仿佛那夜的惊心动魄从未发生。
沧浪别院,观澜阁内。
女帝青霜月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养”。她或在窗边眺望江景,或翻阅书卷,偶尔召见一下前来汇报的段天泓,也只是淡淡地吩咐几句“用心办差”、“体恤民情”之类无关痛痒的话。两名武宗侍女侍奉左右,安静得如同影子。
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杨墨的身影如同鬼魅,在雨幕和阴影中穿梭。他手持女帝秘令,以血衣卫特有的方式,悄然查访着沧澜府血衣卫千户所留守人员、接触过那些靛蓝力工的码头苦力、甚至潜入过几处被严密看守的“河工重地”。他带回的消息都指向一个地方——沧澜江上游,一个名为“锁龙峡”的险峻之处,那里有一座香火诡异的“蛟君庙”。
念奴则如同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老蜘蛛。他的灵觉大部分时间都死死锁定在州府方向段天泓的气息上,以及江底那越来越压抑、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恐怖波动上。他能感觉到,段天泓在极力压制着江底之物,但那种压制越来越吃力,那东西的暴戾气息如同透过层层封印渗出的毒气,让念奴这等半步武圣都感到阵阵心悸。同时,他也敏锐地捕捉到这沧浪别院本身,那些吸灵玉和血纹钢构成的庞大阵法,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汲取着某种游离的能量,并悄无声息地汇向江心方向。
她对照着杨墨带回的线索和篡改过的水文册,在脑中反复推演着沧澜江的水系脉络、锁龙峡的地势,以及段天泓可能的底牌。
当杨墨又一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阁内,将一枚从蛟君庙香炉底下取出的、刻着扭曲蛟龙纹和北斗七星图案的青铜符箓碎片呈上时,女帝的目光终于彻底冰寒。
“锁龙峡…蛟君庙…”她指尖捻着那冰凉的青铜碎片,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与江底锁链同源的阴冷气息,“段天泓,你拜的不是神,是魔。”
就在这时!
一首如同雕塑般盘坐在屋顶阴影中的念奴,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开!一股强烈到令他毛骨悚然的悸动从江底传来!那被压抑了数日的半步武圣级波动,仿佛被这枚青铜符箓碎片刺激到,骤然狂暴!整个沧浪别院的地砖都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如同哀鸣般的嗡鸣!
几乎同时,女帝和杨墨都感应到了!惊蛰剑在鞘中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窗外的沧澜江心,那七道维持北斗阵型的青光骤然扭曲、暴涨!平静的江面毫无征兆地炸开一个巨大的漩涡,浑浊的江水如同沸腾,隐隐有某种非人的、充满无尽怨毒与饥饿的嘶吼从深渊中穿透水层,首抵灵魂!
“吼——!!!”
这声来自幽冥的咆哮,瞬间撕破了沧澜府维持了三日的、虚伪的平静!
女帝猛地起身,目光如电射向州府方向。
“他快压不住了…”女帝冰冷的唇角勾起一丝锋利的弧度,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望向沧澜府外五十里的黑石峪方向,“赵破虏…你的五万铁甲,该到了!”
沧澜府的死寂,被这声来自深渊的咆哮彻底打破。平静的水面下,酝酿己久的风暴,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