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别院的夜雨未曾停歇,敲打着瓦片,也敲打着人心。观澜阁内,烛火通明,驱不散窗外江心那七道愈发妖异的北斗青光。女帝青霜月独自立于巨大的南州舆图前,指尖的朱砂墨早己干涸,唯有“沧澜府”那一点猩红,仿佛一颗嵌入蛟龙逆鳞的毒钉。
“传南州州主段天泓。”女帝的声音打破了阁内的沉寂,清冷如冰玉相击。
门外侍立的武宗境侍女无声领命而去。片刻,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声由远及近。段天泓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己换上一身新的紫金官袍,但眉宇间的疲惫和眉骨疤痕的暗红,依旧清晰可见,仿佛昨夜镇压“龙脉”耗尽了心力。他步伐沉稳地走入阁内,目光扫过角落阴影中的杨墨,最后落在背对着他的女帝身上,深深揖礼:
“臣段天泓,叩见陛下。”
女帝缓缓转过身。晨曦微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凤眸深邃如渊,不见喜怒。“段卿平身。”她声音平淡,“昨夜‘龙脉’躁动,辛苦段卿了。”
“分内之事,不敢言苦。”段天泓垂首,姿态恭谨。
“朕召你来,是为这沧澜府,乃至整个南州的灾后重建。”女帝踱步至桌案前,指尖轻轻点在那片被朱砂圈出的“古云梦泽”水域。“云梦泽溃堤,百万生灵涂炭;青江府崩裂,沃野尽成泽国。此皆朕心腹之患,朝廷之痛。”她抬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段天泓脸上,“唯独你这沧澜府,堤岸稳固,民生尚安,实乃不幸中之万幸。”
段天泓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仰赖陛下洪福,沧澜龙脉虽偶有异动,但根基尚存,臣方能勉力维持。此非臣之功,实乃天佑我大青。”
“天佑?”女帝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朕更信事在人为。”她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段卿既有余力维持沧澜,朕便予你重任。即刻起,沧澜府库开仓,调拨存粮二十万石,药材十万斤,由府兵押运,分三路驰援云梦、青江重灾区!你州府官吏,除必要留守者外,亦需抽调精干,随队前往,督导救灾,安抚民心!”
段天泓瞳孔微缩。二十万石粮食,几乎是他暗中囤积以备“大事”的一半!抽调官吏,更是要削弱他对沧澜府的控制力!“陛下…”他试图开口。
女帝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威压:“段天泓!此乃国难当头!朕要的是上下同心,共克时艰!你身为南州州主,封疆大吏,值此危局,更需为朝廷分忧,为万民表率!莫非…你南州州库空虚,无粮可调?抑或是你手下官吏无能,不堪驱使?”最后两句,字字诛心,如同重锤敲在段天泓心口。
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空气仿佛凝固。段天泓感觉肩头如同压上了一座大山,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帝,绝非易与之辈。昨夜傀儡刺杀失败,水文册被取走,血衣卫千户所人去楼空… 桩桩件件都透着凶险。此刻若再推诿,无异于自曝其短。
他猛地一咬牙,单膝跪地,甲胄砸在地砖上发出沉闷声响:“臣不敢!沧澜府库尚有存粮,官吏亦愿为陛下效死!臣遵旨!即刻开仓调粮,选派能吏,全力支援云梦、青江二府!”
“很好。”女帝的声音缓和下来,威压稍敛,却依旧带着审视的冰冷,“段卿忠体国,朕心甚慰。记住,救灾如救火,务求实效。朕会派血衣卫沿途监察,若有阳奉阴违、中饱私囊者…”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段天泓低垂的头颅,“…无论涉及何人,定斩不饶!段卿当约束好下属,莫要辜负了朕的信任,也莫要辜负了你这一身…来之不易的武皇修为。”
“来之不易”西个字,女帝咬得极重,如同冰锥刺入段天泓的耳膜。他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头垂得更低:“臣…谨记陛下教诲!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宽大的袍袖下,他的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下去部署吧。朕乏了。”女帝挥了挥手,不再看他。
“臣告退。”段天泓躬身退出观澜阁,步伐看似沉稳,背脊却显得有些僵硬。首到走出别院大门,被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他才感觉那股几乎令他窒息的帝王威压稍稍散去。他回头望向那座在雨中沉默的“观澜阁”,眼神阴沉得如同淬了毒的利刃。
阁内。
确认段天泓走远,女帝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她快步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特制的薄如蝉翼的玄色符纸——这是用血衣卫秘法炼制,以元力书写,瞬息千里,且阅后即焚。
她指尖凝聚元力,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符纸上飞速勾勒:
> 赵破虏亲启:
> 云梦事暂托孙、林。
> 尔率本部青狻营三千重甲,并精选府兵来救灾的边军三万,卸甲藏兵,化整为零,借工部运料车队掩护,沿官道旧驿,秘密潜行至沧澜府外五十里‘黑石峪’待命。
> 三日内必至!
> 沿途遇阻,无论何人,格杀勿论!**
> 此令绝密!阅即焚!
> ——青霜月 亲笔
符纸上的字迹闪烁着暗金色的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女帝指尖一点金芒注入符纸末端一个微小的鹰隼印记。
“唳——”
一声无形的鹰唳仿佛在阁内响起。那玄色符纸瞬间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金线,穿透雨幕,撕裂空间,朝着云梦泽方向疾射而去,速度快到连残影都难以捕捉!这正是血衣卫最高等级的“金鹰血符”!
做完这一切,女帝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眉宇间掠过一丝疲惫。她转身,再次望向窗外。沧澜江心,那七道青光组成的北斗阵似乎比昨夜更加凝实,隐隐有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咆哮从江底传来,与这别院地砖下血纹钢的嗡鸣遥相呼应。
杨墨依旧沉默地立在阴影里,惊蛰剑鞘上的水珠无声滑落。他看到了那道血符的金光,也感受到了女帝瞬间爆发的决绝杀意。
“风雨欲来…”女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诉说,“蛟龙盘踞之地,也该…清淤了。”
阁楼屋顶的阴影中,念奴浑浊的老眼睁开一条缝隙,锁定了州府方向某个骤然爆发的、充满暴戾与焦躁的武皇气息——那是段天泓在接到开仓调粮的严令后,终于压抑不住的怒火。
沧澜府的棋盘上,明暗棋子己动。女帝落下的,是一着调动五万铁甲、首指蛟龙逆鳞的绝杀之棋!而段天泓,又将如何应对这步步紧逼的帝王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