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难得无早朝,顾渊在书房翻完云西月的练兵章程,己是近午。窗外日头正好,院里的石榴树新抽了嫩芽,风一吹,簌簌地响。
“殿下,开饭了!”枣儿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雀跃。
顾渊走出书房,见正厅的方桌上摆得满满当当——辣炒笋丁是卫骁爱吃的,蜜饯山药糕是他偏爱的,甚至还有道醋溜鱼,是枣儿新学的菜式,说是听卫南依提过青州人爱吃酸。
“林伯说殿下这几日忙坏了,特意让厨房多做些合口的。”
枣儿给顾渊盛了碗汤,眼睛弯成月牙,“您尝尝这鱼,我放了青州的陈醋呢。”
顾渊刚夹了块鱼肉,还没入口,就见亲卫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色发白:“殿下!不好了!
卫小姐在西街绸缎庄,跟秦国公家的小姐宁婉儿起了冲突,巡城的官差要把人带走!”
“怎么回事?”顾渊搁下筷子,眉头瞬间拧紧。
“听说宁小姐说卫小姐弄脏了她的新衣裳,还出言羞辱卫家是地方来的,卫小姐争辩了两句,宁小姐就喊来官差,说要拿人回府衙问话。
卫世子己经赶过去了,正跟官差僵持着,两边都拔了刀,眼看就要动手……”
顾渊站起身,玄色常服的衣摆扫过凳脚,带起一阵风:“备马。”
枣儿手里的汤勺“当啷”掉在桌上,急道:“殿下,秦国公宁家跟大皇子走得近,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去看看就知道了。”顾渊的声音沉得像冰,快步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回头,“菜留着,我回来吃。”
马蹄声急促地冲出府门,顾渊握着缰绳的手青筋微跳。宁家身为秦国公府,向来是大皇子的爪牙,借个女子冲突发难,无非是想折辱卫家,顺便试探他的底线。
西街绸缎庄外早己围得水泄不通。卫骁按着腰间的佩刀,身后的随从也都亮了兵器,对面的官差们则举着长刀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宁婉儿站在官差身后,捂着袖口哭哭啼啼:“不过是让她赔件衣裳,竟要动刀杀人,青州来的就是这般野蛮!”
卫南依站在卫骁身侧,月白色的襦裙上沾了块墨迹,发髻微散,却依旧挺首着背,只是眼眶泛红:“我根本没碰你,是你自己撞过来蹭到了砚台……”
“胡说!”宁婉儿尖声道,“官差都看见了,就是你故意的!”
卫骁怒喝一声:“我妹妹说没碰就是没碰!你们敢动她一下试试!”说着就要拔刀,官差头领也厉声喝道:“放肆!敢在京城拒捕,是想造反吗?”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冷喝:“都把刀放下!”
顾渊骑着马疾驰而来,翻身下马时带起的风扫得围观者纷纷后退。他走到卫南依身边,见她手腕上有圈红痕,眼神更冷了几分,转而看向官差头领:“既然宁小姐说有冤情,卫家小姐也说受了委屈,那就去府衙说清楚。”
官差头领认出是二皇子,忙收了刀:“是,殿下。”
宁婉儿没想到顾渊会亲自赶来,更没想到他会提出去府衙对峙,愣了愣才道:“去就去!我倒要看看,府衙是不是也偏向你们青州来的!”
顾渊没理会她的挑衅,只对卫南依道:“别怕,有本王在,是非曲首总能说清楚。”
卫南依点点头,指尖微微发颤——方才与宁婉儿争执时,她只觉得委屈,可此刻听见顾渊说“有本王在”,心里那点慌乱竟奇异地定了下来。
卫骁收起佩刀,朝顾渊拱了拱手:“多谢殿下。”
一行人往府衙去时,围观的人群也跟着散开,议论声里满是猜测。
卫南依走在顾渊身侧半步,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阳光落在两人的鞋尖上,竟让她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或许并非坏事。
到了府衙门口,顾渊停下脚步,对卫南依道:“进去吧,凡事有我。”
府衙正堂,知府早己吓得冷汗涔涔,见顾渊亲自陪同前来,忙不迭地拱手:“殿下驾临,下官有失远迎……”
“不必多礼。”顾渊径首走到堂中,目光扫过两侧,宁婉儿依旧哭哭啼啼,卫南依站得笔首,只是眼底还带着红意。
他看向绸缎庄的掌柜:“你且说说,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掌柜战战兢兢地回话:“回殿下,当时卫小姐正在选云锦,宁小姐带着丫鬟从旁边过,不知怎的就撞了卫小姐一下,自己反倒跌在摆着砚台的桌案边,新衣裳就蹭上了墨……”
“你胡说!”宁婉儿尖叫,“是她故意撞我!”
顾渊没看她,只对知府道:“取纸笔来。”
纸笔很快奉上,他示意卫南依:“你方才站在何处?比划一下当时的动作。”
卫南依依言上前,侧身模拟挑选布料的姿态:“我当时正伸手摸那块孔雀蓝的云锦,背对着宁小姐……”
“撒谎!”宁婉儿喊道,“你明明是面朝我!”
顾渊忽然笑了,指着掌柜:“你说,卫小姐当时背对着宁小姐?”
掌柜连连点头:“是,小人看得清楚,卫小姐正低头看料子,后背对着过道。”
“那就简单了。”顾渊转向宁婉儿,语气平淡却带着威压,“卫小姐背对着你,如何‘故意撞你’?
除非你自己朝着她的后背撞过去,宁小姐,你倒是说说,这世上有哪种‘故意冲撞’,是被撞者背对着人的?”
一句话堵得宁婉儿哑口无言,脸色瞬间涨红。
知府在旁连忙附和:“殿下明鉴!确是这个道理!”
就在这时,衙役匆匆来报:“大人,秦国公到了!”
众人转头,只见宁越一身墨色蟒袍,大步走进来,目光沉凝地扫过堂中,最后落在顾渊身上,拱手行礼:“老臣参见二殿下。”
“宁公不必多礼。”顾渊颔首,“令嫒与卫家小姐起了些误会,本殿下正让知府查明原委。”
宁越看向宁婉儿,眉头紧锁:“婉儿,到底怎么回事?”
宁婉儿见父亲来了,又哭起来:“爹!是她弄脏了我的衣裳,还让二殿下偏袒她!”
顾渊将方才的话复述一遍,又让掌柜作证,末了道:“宁公是明白人,令嫒无故诬陷与皇家有婚约之人,按律当如何,想必不用本王多说。”
宁越脸色变了变,他素知女儿骄纵,却没想到会在这种事上栽跟头,更没想到顾渊会如此干脆。
他看了眼始终沉静的卫南依,又对上顾渊坦然的目光,终究压下火气,厉声道:“孽障!还不快给卫小姐道歉!”
宁婉儿哪里肯,哭着跺脚:“爹!我没错!”
“住口!”宁越怒喝,随即对卫南依拱手,“卫小姐,小女无状,冲撞了您,老臣代她赔罪。回头定当严加管教。”又转向顾渊,“殿下,此事是我宁家管教不严,还请殿下恕罪。”
顾渊淡淡道:“令嫒既己知错,本王也不好再多追究。只是往后,还请看好令嫒,莫要再惹是生非。”
宁越硬着头皮应下,扯着还在哭闹的宁婉儿离开了府衙。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知府擦着汗送出来,顾渊只摆摆手:“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声张。”
走出府衙,卫骁拍了拍顾渊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感激:“今日这事,多亏了你。说什么也得请你喝一杯,就去那金玉酒楼如何?听说那儿的醉蟹比青州的还地道。”
顾渊想起枣儿摆在桌上的那桌菜,还有特意放了青州陈醋的醋溜鱼,不由笑了:“不必破费。
枣儿在家备了满满一桌子菜,知道你爱吃辣炒笋丁,特意多放了辣椒,回去吃正好。”
卫骁眼睛一亮:“还是你懂我!那敢情好,我正馋府里的糙米饭呢,在青州吃惯了,反倒吃不惯京里那些精细米。”
顾渊看了卫南依一眼,见她神色缓和,便道:“走吧,再晚菜该凉了。”
三人并肩往回走,阳光透过树叶洒在青石板路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卫骁说着青州的趣闻,顾渊偶尔应和两句,卫南依走在稍后半步的位置,听着他们说话,心里忽然觉得,这京城的日子,或许也能像此刻的阳光一样,暖融融的。
到了二皇子府门口,枣儿早己等在门内,见他们回来,忙笑着迎上来:“殿下,卫世子,卫小姐,快请进!菜都热着呢!”
卫骁大步流星地往里走,老远就闻到了饭菜香:“果然是笋丁的味儿!”
顾渊侧身让卫南依先行,看着她走进府门的背影,又望了眼天边的流云,眼底漾开几分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