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楼道里，温思苒手指滑过钥匙尖微凉的触感，一路闯进烟火气西溢的菜市场。
空气里裹着新鲜的泥土味和葱姜蒜细腻的刺激，入鼻便忍不住想要快步穿行。
她左手提着麻布购物袋，右臂还夹着没来得及放下的素描本，穿着宽大T恤、牛仔短裤，发梢还带着昨夜未干的香波气息。
两排摊贩轰轰烈烈地叫卖，大白菜被晨光晒得青翠欲滴，水灵番茄咬一口都能流汁。
温思苒刚将手机翻出来对着购物清单皱了皱眉，就被另一头传来的一阵爽朗女声“哎，思苒丫头来买菜啦！”
拦住去路。
沿着声音望过去，一个包头发带、臂膀结实，身形带着点横练气质的沈阿姨正挥着手，揣着笑意露出整齐的牙齿。
她穿着沾了菜叶残渍的围裙，腕上缠着几根红绳，像极了那种生意好、嘴巴甜的老江湖。
“沈阿姨早！”温思苒轻快地凑上去，嘴角牵出两个圆润的酒窝。
沈阿姨一把将她拉近摊位，隔着半截围栏，握着她手臂的劲道倒出人预料。
“你啊，多久没来看阿姨啦！想吃上回那个茴香馅儿饺子没？
大葱今个新到的，摘下来还冒水儿”沈阿姨一边叨念，一边顺势将她拖进里头，袖口蹭着温思苒的臂弯。
蔬果摊边拥挤，温思苒本能地侧着身，发梢蹭到沈阿姨脖子，带出一股淡淡的青草味。
沈阿姨嘴里还不停，手上却麻利，先把几根新鲜茄子、卷心菜拣出来，又回头看她，“丫头，今天帮阿姨个忙呗”
她从案板后搜出一叠有些发旧的包装纸，压在秤砣下边。
纸摊开，上头是印着快褪色的瓜果蔬菜图案。
“怎么啦？”温思苒好奇问，指腹顺着手臂上沈阿姨刚刚捏过的地方轻轻拍了拍，觉得还有些温度没散下去。
沈阿姨凑近，她嗓音里带着蔬菜清香的热气，“你上回不是画得特好？
帮阿姨把新鲜蔬菜画在这些纸上呗，我贴摊位前头。
看着喜庆，客人瞧着热闹，这不就当给咱这小摊‘美容’啦！”
温思苒咬着唇，眼睛摊开一片亮光。沈阿姨话说得首白，脸凑得还特别近，一边拉一边拍她肩膀，嗓门大得把旁边买菜大姐都吓乐了。
温思苒笑着推推，见她豪爽，心里倒被这热情逗烫了手心。
半推半让下，她将素描本摊在杂物箱上蹭空出的木头凳边。
沈阿姨见状，干脆搬了个小马扎，一屁股坐下。
两人面对面，手肘擦着一角葫芦下方的黄瓜，土气和清脆互相缠绕。
“阿姨，咱得挑几样上镜的”温思苒话音里带点调皮，食指点在新采的小蘑菇上。
沈阿姨舔了舔嘴角，眼睛里掠过点自豪，下巴点着指点江山，“蘑菇、青椒、莴苣、茄子，都摆上！
丫头，你不是会把菜画得鲜活嘛”
她顺势攥着温思苒手腕，把一根油亮的茄子递过来，“你摸摸，看这皮水分多好。
丫头啊，画菜和画人其实一个理儿，得把菜‘精气神’画出来”
温思苒的手和茄子一触，手腕和沈阿姨的掌心又撞了一下。
昏暗摊棚下，两人的身影重合在木板缝里，温思苒整个人陷进了温热与尴尬的缠绕。
她不自觉要往后缩，却被沈阿姨笑着按住手腕。
“别害羞啊，来，近点——你瞧这茄子的弯曲和光泽，有没有像极了跳舞的人腰肢？”
温思苒忍着脸上的烫，嘴里硬撑着回应：“阿姨，怎么你比我还会比喻……”话音刚落，沈阿姨的拇指却在她腕骨上一点点打圈儿，那皮肤下的静脉痒得温思苒想缩回来又不敢。
她眼神飘忽，耳朵悄悄泛红，只能装作严肃胡乱涂几笔。
素描本纸页沙沙摩擦，线条打在纸上却滑不进心里。
沈阿姨见她僵着，一抹豪气地笑，凑前点了点她的鼻头，毫无顾忌地压低声音：“小丫头，你最近是不是心思重了，怎么和我家小兔子一样，一碰就炸毛？
别怕阿姨，咱这地方，有啥丢脸的——要不你画我笑一笑？”
手指又落在她脸侧，温思苒只觉一股电流窜进脊背，呼吸间带了点慌张。
可她咬紧牙关没抽回来，反而更用力握住铅笔，笔尖抵在纸上时，控制不住手的颤抖。
身体的距离太近，每一次触碰都把她的镇定击穿出一个细小的窟窿。
温思苒心理挣扎，明明从小怕被人拉扯、碰触，偏生今天不肯退缩，只是死死装作镇静。
她索性眨了眨眼，把所有慌张咽进肚子，扭头认真盯沈阿姨：“阿姨，不许乱动，再碰我我可把豆角画成蛇了”
沈阿姨一听哈哈大笑，拇指不客气地点了点温思苒的额头，动作重却带着浓厚亲昵。
温思苒被拍得差点咬到舌尖，干脆低头赌气似的描蘑菇，大有不服输、不服软的倔劲儿，那气嘟嘟的小模样逗得沈阿姨忍不住摸了又摸。
纸上的蔬果渐渐明晰起来，蘑菇被画得脑袋鼓鼓，茄子一身漆亮柔曲，西红柿里透着垂涎的水珠。
温思苒埋头画，耳朵还腾着先前被捏的柔软疼意，却也越来越入迷。
沈阿姨搬着一兜辣椒，时不时往她肩膀上一靠，嘴里还不停唠叨：“你妈也总爱画菜，每次画完就说，画生活嘛，就是要有滋有味。
你丫头和她一模一样，就是画的时候表情太认真，有啥想不开的事儿吗？”
温思苒没有回答，只是嘴角轻轻抽了抽，远不像平日爱开玩笑的样子。
她盯着纸上线条，一笔一笔地勾蔬菜的弧度，忽然察觉到那些蔬果不只是现实物件，在纸上竟跳跃出一种别样的活力。
油亮的茄子线条流动，蘑菇帽下晕着细腻的水渍，青椒层层叠叠，边缘带着清晨的生长之气。
温思苒呼吸加快，眉间多了一丝凝滞。她静静看着笔下的茄子，指腹微微，竟感觉出了切实的凉意和涩滑。
每一次铅笔落纸，似乎能感受到那蔬菜在生长、在呼吸。
这感觉来得突然又笃定，像是从纸页深处生出了微弱的心跳。
沈阿姨正拿着空袋子拎菜，见她愣了神，赶忙推了推她腰侧。
“怎么啦，丫头？画得不顺心？”温思苒压低头，长睫扑闪，手指无意识画面，试图找回理智。
她脑海里一时撞进无数片段：小时候和母亲争抢一根黄瓜，母亲手指在黄瓜皮上轻擦，说“这黄瓜最好的地方就是脆在心里”。
温思苒紧握素描笔，突然明了，原来“画东西的灵魂”并不只藏在表象里，那是泥土、阳光、空气里错开的奇迹。
气息变得粘稠，周遭的喧闹逐渐远去，只剩下纸页细腻的摩擦声。
温思苒敛眉，将所有注意力灌进刚刚鲜灵出芽的青菜和秀丽的红萝卜上，脑袋浮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画画不仅是抓住形，更要让人看见它“活着”。
油画本还带着指尖余温，她专心地一笔一划，斑斓色泽在灰白底色上跳跃起来。
画纸上的蔬菜仿若有风吹过，带着初夏泥土的清气，分明有了自己的性格与脾气。
温思苒屏气凝神，心头的纠结焦虑仿佛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出口。
沈阿姨探了下头，嘴里点评道：“这蘑菇看着就想让人下锅！
你这线条就有劲，果然还是得咱女娃娃来画菜！”
她边说边揽过温思苒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温思苒本能想躲，又忍不住被这份热情感染，放任自己被沈阿姨揉搓一番。
摊子前经过的顾客都要停步打量几眼，有人夸沈阿姨摊上的菜鲜，也有人低声嘀咕“这画真好看”。
摊位被简单手绘的蔬果图案装点得新鲜热闹，一下多了些人气。
沈阿姨乐得合不拢嘴，偷空给温思苒剥了半枚糖果往她手心一塞。
“丫头，别瞪你阿姨了，你画‘菜生气’，以后肯定前途大大地！”
沈阿姨的手还搭在她背上，掌心厚实温暖，带着点粗糙的安全感。
温思苒嘴角一勾，咬住糖纸的一角，望着沈阿姨，脸上终于浮现出点久违的明朗笑容。
快到中午时，温思苒用铅笔后端敲了敲素描本角落，收起画具。
沈阿姨赶忙搜出废纸、胶带，一起将新画贴在摊子正中。
蔬菜在阳光下生出一寸寸明丽色泽，摊主沈阿姨如数家珍地摆弄，连言语都变得有滋有味。
温思苒站在一旁，摘下面前遮风的竹帘，抬头望着上午刚升起的日头，嘴边还挂着糖果的甜意。
她的手心残留着茄子的冰凉和沈阿姨手掌的温度，纸上的蔬菜也在心中跳动出一片生动的绿意与泥土的余温。
她的世界仿佛被新的灵感填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