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搪瓷缸子边缘磕在牙齿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灼痛感被带着浓重铁锈味和漂白粉味的温水暂时压下去,但胃里那半个冷硬馒头带来的虚假饱胀感,很快被这条短信引发的惊涛骇浪彻底摧毁。
市公安局经侦支队。
陈明。
配合调查。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也烫在我死寂又骤然被强行注入一丝疯狂的心上。
是真的?还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李薇那张在公安局接待大厅拍摄的照片,照片上被随意丢弃的、我拼了命弄来的“证据”,还有她那诛心的警告和威胁——“安分点,当条死狗……你父母住的医院……”——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脖颈,勒得我几乎窒息。
可这条短信……它不合逻辑!它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玩笑,又像一个在绝望深渊里突然抛下的、带着倒刺的绳索!
去?还是不去?
巨大的混乱和撕裂感几乎要将我的头颅撑爆。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极度的虚弱而筛糠般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肮脏的衣衫,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碎裂的屏幕在眼前晃动、扭曲成光怪陆离的图案。
喉咙里压抑不住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角落里,那堆破烂杂物又轻微地动了一下。老头佝偻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尊沉默的剪影。他浑浊的眼睛似乎朝我这边瞥了一眼,目光依旧没什么焦点,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麻木和……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了然?
是他吗?这条短信……和他有关?这个像幽灵一样出现,把我从死亡边缘拖回来的拾荒老头,到底是什么人?
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恐惧和那一丝渺茫的希望,勒得我喘不过气。
“呃……” 破碎的音节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角落里的老头,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又像在审视一个危险的谜团。“你……你知道……这条短信?” 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铁皮,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
老头停下了摆弄那个旧打火机的动作。枯瘦的手指停顿在半空。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惨白的灯光下,他布满深深沟壑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浑浊得几乎看不到底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幽地回望着我。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时间在狭小、肮脏、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空间里凝固。只有我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像破风箱一样在死寂中回荡。
“东西……” 老头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嘶哑,像枯枝在寒风中摩擦,“……你捡回来的……那些纸……”
我的心脏骤然一停!
纸?!
他指的是……公安局门口散落、被风吹走、被门卫扔进垃圾桶的那些打印件?!
“你……捡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因为激动和极度的虚弱而剧烈颤抖,“那些纸……你……捡了?!”
老头浑浊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动作僵硬地弯下腰,在他那堆散发着霉味和异味的破烂深处,摸索着。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他那双枯瘦的手,连呼吸都忘记了。
几秒钟后,他掏出了一个……被揉得皱巴巴、边缘沾着污渍和可疑暗红色斑点的……破旧塑料袋。
塑料袋被他用枯瘦、布满污垢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打开。
里面,是几张同样皱巴巴、沾着泥土、草屑,甚至还有几点干涸暗红色印记(那是我摔倒时手掌擦破流出的血)的A4纸!
虽然被揉得不成样子,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张印着陈明名字和私人账户、以及一长串投资人名单的首页!
那份伪造认购协议的签名页,陈明的签名清晰无比!
还有那张伪造红头文件的截图!
它们都在!虽然污损、褶皱,但上面的关键信息,依旧清晰可辨!
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我早己麻木僵死的身体!希望!冰冷、尖锐、带着致命毒刺的希望,如同沉寂火山喷发出的岩浆,轰然冲垮了所有的绝望和怀疑!
“你……你……” 我激动得语无伦次,挣扎着想扑过去,身体却虚弱得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伸出手指,指向那个破塑料袋,“……什么时候……怎么……”
老头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快得让人抓不住。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用那嘶哑干涩的声音,平淡地解释,像是在描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琐事:
“你倒了……血糊糊的……警察……门卫……围着你……没人注意……垃圾……桶不远……风……吹出来几张……在草里……捡了……顺手……”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指了指塑料袋上的污渍和暗红色斑点,“……脏……没扔……想着……你可能……还要……”
可能还有?!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灭顶的感激(尽管这感激里掺杂着浓重的屈辱)冲击着我!这个被所有人视为垃圾、视为无物的拾荒老头,在所有人都围着狼狈倒地的我、或看热闹或驱赶的时候,在所有人都对那些散落的“废纸”不屑一顾的时候,他竟然……顺手捡了起来!没有扔掉!甚至还想着……我可能还要?!
“谢谢……谢谢你!” 巨大的情绪冲击让我声音哽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干涸的血迹,滚烫地滑落,“……真的……谢谢你……”
老头似乎对我的感谢毫无反应。他默默地重新将那些沾着血污和泥土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折好,塞回那个破塑料袋里,递了过来。
“拿着。” 他干巴巴地说,浑浊的目光转向我裤兜里还在亮着屏幕的手机,“……短信……打过去……问问。”
打过去问问!
对!必须确认!
这条短信是陷阱还是希望,答案就在那个“张警官”身上!
我颤抖着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承载着我全部复仇希望的破塑料袋,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另一只手,拿起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找到短信里那个联系人号码。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巨大的紧张和未知的恐惧让我浑身发冷,胃部又开始隐隐绞痛。
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我按下了拨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