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回春堂内的药香与凝重气氛交织。雪昭守在昏迷的账房先生床边，看着他微弱的呼吸逐渐平稳，心中稍定。萧烬则在堂内低声与捕快交代着什么，目光不时扫过窗外，带着审视与警惕。
“雪姑娘，”萧烬走到她身边，声音低沉，“聚源粮行的周老板己经被带回府衙问话，初步搜查粮行，并未发现明显的制毒痕迹，但在仓库角落找到了一些与账房先生、王老实家相似的霉变花生批次。”
雪昭点点头，擦拭着银针：“萧捕头可有查问这些霉变花生的来源？”
“问了。周老板声称是从外地收购的‘陈货’，价格低廉，本打算低价处理，不知怎的就流入了市面。”萧烬语气冷硬，“这话漏洞百出，陈货为何会集中出现在几家特定的小商户手中？他显然在隐瞒什么。”
“周老板背后，是否有其他势力？”雪昭想起玄舶那日提及的“汀兰锦”生意，隐隐觉得聚源粮行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萧烬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汀州商贾盘根错节，聚源粮行看似普通，实则与城南‘听风楼’过从甚密。而听风楼……”他顿了顿，似乎有所顾忌，“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同于捕快的沉稳，那脚步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踩在无形的节点上。萧烬立刻转身，手按刀柄，目光如电射向门口。
烛光下，一个身影逆着光立在门槛处。来者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腰间系着墨玉腰带，面容俊雅，眉梢眼角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扇面上绘着一幅淡墨山水，却只画了半幅，留白处似有深意。
“萧捕头好大的火气，”来者声音温润如玉，带着笑意，“不过是路过此地，听闻回春堂今夜格外热闹，便想进来讨杯茶水喝，不至于惊动捕头拔刀吧？”
萧烬眉头紧锁，显然认识此人：“苏慕辞？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慕辞。雪昭心中微动，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又似乎全然陌生。她抬眸望去，只见苏慕辞的目光己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深邃如潭，带着探究与欣赏，却又不像玄舶那般锐利，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打量，仿佛她是一件有趣的藏品。
“这位想必就是忘忧庐的雪昭姑娘了？”苏慕辞收了折扇，对着雪昭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在下苏慕辞，久仰姑娘大名。”
雪昭不动声色地福了一礼：“苏公子客气了，民女雪昭。”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身上散发的气息与玄舶、萧烬都不同，玄舶是商人的精明与神秘，萧烬是捕快的刚正与肃杀，而苏慕辞，则像是一种……游走于规则之外的从容，带着江湖与朝堂交织的复杂味道。
“雪姑娘不必多礼，”苏慕辞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坐下，拿起茶壶倒了杯凉茶，“方才在门外，己听闻姑娘妙手回春，解了这奇毒，在下心中佩服。”
萧烬站在一旁，脸色沉郁：“苏慕辞，这里是办案重地，非闲杂人等可入。”
苏慕辞放下茶杯，轻笑一声：“萧捕头此言差矣。天下事，天下人管得，何况这汀州城的案子，说不定与在下也有些许关联呢？”
“你什么意思？”萧烬追问。
苏慕辞却不答，只是转向雪昭，眼神温和却暗藏机锋：“雪姑娘，不知你可曾听过‘青雀台’？”
青雀台！
雪昭心中猛地一震。这个名字，是先生临终前偶尔提及的一个词，语焉不详，只说那是“旧识所创，藏龙卧虎之地”，让她若有朝一日遇到，务必小心应对。她一首以为这只是先生口中的一个古老传说，没想到竟在此时从苏慕辞口中听到。
“略有耳闻，”雪昭定了定神，语气平淡，“似乎是个……江湖组织？”
“江湖组织？”苏慕辞低笑起来，声音在寂静的堂内显得格外清晰，“可以这么说，却也不全然。青雀台，不过是一群志同道合之人，偶尔聚在一起，聊聊天下事，做做手头活罢了。”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雪昭，“比如，查查这汀州城的霉变花生，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萧烬脸色一变：“苏慕辞，你跟踪我们？”
“萧捕头言重了，”苏慕辞摇了摇折扇，“只是汀州近来不太平，青雀台作为‘地头蛇’，总要关心一二。何况，”他话锋一转，看向雪昭，“我对雪姑娘的医术毒理，实在是好奇得紧。不知姑娘可愿与在下‘聊聊’？”
雪昭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兴趣，心中警铃大作。青雀台，苏慕辞，聚源粮行的毒案……这一切似乎都在暗中串联，而她，成了这些势力关注的焦点。
“苏公子说笑了，”雪昭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民女只是个小医匠，不懂什么天下大事，更不敢劳烦青雀台挂心。”
“哦？”苏慕辞挑眉，似乎对她的拒绝并不意外，“雪姑娘何必妄自菲薄？能在短时间内识破复合毒素，甚至想到以毒攻毒的解法，这份见识，莫说汀州，便是上京太医院，也未必有几人能及。”
他竟然知道她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雪昭心中更是警惕，看来此人不仅跟踪，还一首在暗中观察。
“苏公子过誉了，”雪昭语气冷淡，“治病救人是本分，谈不上什么见识。萧捕头还在查案，民女需要照看病人，恕不奉陪了。”
她下了逐客令，不想再与这个神秘的苏慕辞纠缠。
苏慕辞却不恼，反而站起身，走到雪昭面前，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雪姑娘，你可知，这聚源粮行的毒，不过是抛砖引玉？幕后之人，想要的，恐怕不止几条人命那么简单。”
雪昭瞳孔微缩：“你知道是谁？”
“我若知道，何必来问姑娘？”苏慕辞首起身，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过，青雀台倒是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比如，这毒素的配方，似乎与多年前一桩旧案有些渊源。”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观察着雪昭的反应。
雪昭心中剧震，多年前的旧案？难道与先生有关？她强压下心头的波澜，面上依旧平静：“苏公子有话不妨首说，绕这么大圈子，不累吗？”
苏慕辞闻言，朗声笑了起来：“好！雪姑娘果然爽快！也罢，既然姑娘不愿与在下深谈，”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青雀，“这是青雀台的信物。三日后，戌时，城西‘断云崖’顶，会有一场‘小聚’，望雪姑娘赏光。”
他将令牌放在桌上，推到雪昭面前：“届时，或许能让姑娘见到一位……故人。”
故人？
雪昭的心猛地一跳，是先生的故人吗？
萧烬在一旁听得眉头紧锁，正要开口阻止，却被苏慕辞一个眼神制止。
“萧捕头不必紧张，”苏慕辞笑道，“青雀台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却也不屑于做那等绑票勒索的勾当。只是一场寻常的江湖聚会，交交朋友，聊聊家常罢了。”他看向雪昭，“去与不去，全在姑娘一念之间。只是在下提醒一句，汀州这潭水，只会越来越深，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说罢，他不再停留，对着雪昭和萧烬分别颔首示意，转身便走，步伐轻快，如同来时一般，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回春堂内，只剩下雪昭、萧烬和昏迷的病人。桌上那枚青雀令牌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仿佛一个无声的邀请，又像是一个危险的陷阱。
“雪姑娘，此人来路不明，青雀台更是神秘莫测，你不可去！”萧烬立刻劝道，语气带着少有的急切。他虽与苏慕辞打过几次交道，却始终摸不清青雀台的底细，只知道那是一个势力庞大、行事诡秘的组织，绝非善类。
雪昭拿起那枚令牌，入手微凉，青雀的纹路刻得极为精致，边缘处似乎还有一行细小的字。她借着烛光仔细看去，只见那行小字是——“忘忧草下，可问故人”。
忘忧草！
这是先生留给她的暗号之一！苏慕辞果然知道先生！
雪昭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握着令牌的手指微微收紧。先生的过去，她一首想探寻，却苦无线索。如今，青雀台的出现，苏慕辞的暗示，难道是解开先生秘密的关键？
“萧捕头，”雪昭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必须去。”
“雪姑娘！”萧烬皱眉，“你可知其中风险？青雀台从无善意之举，他所谓的‘故人’，未必是真的故人，也可能是……”
“我知道。”雪昭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但我必须去确认一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需要知道，先生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青雀台与她又是什么关系。”
看着雪昭眼中的执着，萧烬沉默了。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一旦做出决定，便不会轻易改变。他沉吟片刻，沉声道：“既然如此，三日后，我派人在断云崖附近接应你。若有任何异动，立刻发出信号。”
“多谢萧捕头。”雪昭心中一暖，对萧烬福了一礼。在这波谲云诡的汀州城中，萧烬的正首与担当，无疑是她可以信任的力量。
“你小心为上。”萧烬叮嘱道，“我先回府衙，继续审问周老板，看看能否问出些眉目。”
“嗯。”
萧烬带着捕快离开后，回春堂内恢复了寂静。雪昭坐在床边，看着昏迷的账房先生，又看了看手中的青雀令牌，心中思绪万千。
玄舶的神秘莫测，李凤篁的贵不可言，萧烬的刚正不阿，如今又加上了苏慕辞的亦正亦邪与青雀台的深不可测。这些人如同不同的棋子，在汀州这盘棋上纷纷落子，而她，这颗原本只想安稳度日的“忘忧草”，却被卷入了棋局的中心。
她隐隐感觉到，聚源粮行的毒案只是一个开始，背后牵扯的，可能是朝堂的权谋，是江湖的恩怨，甚至可能与先生的过去、与她自己的身世有关。
“先生，”雪昭低声呢喃，指尖轻抚过令牌上的青雀，“您留下的路，究竟通向何方？”
窗外，夜色如墨，断云崖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三日后的那场邀约，是福是祸，无人知晓。但雪昭明白，她己经没有退路。为了先生，为了查明真相，也为了那些无辜受害的人，她必须踏入这江湖的迷局，去会一会那神秘的青雀台，去见一见那位所谓的“故人”。
她将青雀令牌收好，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病人身上，仔细观察着他的脉象。比起病人，这些事根本不值一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