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烬:锦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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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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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山河烬:锦杀
作者:
菀莞儿
本章字数:
9782
更新时间:
2025-07-09

在京城书市的一角,墨香与市井的烟火浊气仅有一墙之隔。

藏珍阁的门面清幽雅致,而紧邻着的,是一家歪斜欲坠、漆皮斑驳的“云裳绣坊”。

铺内昏暗杂乱,各色零碎布头堆积如山。

门口的光亮处,常坐着一位年轻妇人——云娘。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裙,发髻只用一根素银簪勉强挽住。清秀的侧脸透着长久劳作的疲惫,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愁苦与隐忍。

她埋首于一方绣绷,手指翻飞,针线穿梭,动作娴熟得令人心惊。绷上那半幅缠枝牡丹,花瓣晕染,针脚细密如发丝,仿佛下一刻就要吐露芬芳。

然而,这静默的劳作图景,总会被猝不及防的尖利叫骂撕碎。

一个穿酱紫绸褂、满脸横肉的老妇,如同裹挟腥风的乌云,冲到绣坊门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云娘苍白的脸上:

“丧门星!克夫的扫把星!我儿好端端一个人,娶了你没过三天安生日子就去了!不是你这贱命克的,是谁克的?啊?!”

这是云娘的婆母,孙王氏。她叉着腰,手指几乎戳到云娘鼻尖。

云娘身体猛颤,死死咬住下唇,将酸涩逼回,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娘…绣品快成了…卖了钱就……”

“钱?就靠你绣这几个破花烂草?”孙王氏三角眼一吊,猛地啐了一口,“呸!够还利钱吗?够给你那死鬼男人做法事吗?嫁妆呢?定是你偷偷贴补了野汉子!”

污言秽语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向云娘。她单薄的肩膀剧烈抖动,泪水终于砸落在未完成的牡丹花瓣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哭!你还有脸哭!”孙王氏怒火更炽,一步上前,枯瘦如爪的手带着风声,首首抓向云娘死死护在胸前的绣绷!

“先拿它抵点利息!”“不——!”云娘发出一声短促绝望的悲鸣,整个人扑在绣绷上用身体护住。

孙王氏的指甲在她手臂上留下刺目的血痕,绣绷在撕扯中剧烈摇晃,绷紧的素缎发出呻吟,那朵牡丹在挣扎中扭曲变形。

围观的人渐多,指指点点,摇头叹息,却无人上前。世道如此,清官难断家务事。

就在绣绷眼看要被夺走,云娘眼中最后一点光即将熄灭的刹那,一道清冷如冰泉击石的声音,清晰地切入了喧嚣: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声音来自藏珍阁洞开的门边。众人望去,只见一位清瘦的青衣少年立于门槛之内。

他并未走出铺子,身姿挺拔如修竹,脸上无半分怒容,只有沉静到极致的冷冽。目光越过人群,如同无形的冰锥,落在孙王氏脸上。

“欺凌弱质妇孺,强夺他人活命之物,”少年(沈砚)的声音平稳无波,字字清晰,却带着千钧之力,“敢问这位老安人,置我大梁王法于何地?置这满街见证的读书人、父老乡亲于何地?”

“王法”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孙王氏嚣张的气焰猛地一窒!

沈砚的目光扫过围观的文士和路人,语气平淡却将“见证”二字咬得极重:

“诸位皆是明理之人。夫死妇寡,己是大不幸。婆母不怜恤孤寡,反以‘克夫’污名相逼,夺其嫁妆在前,如今连她凭双手挣口饭食的绣绷也要当街抢夺……此等行径,与拦路剪径的强梁何异?若人人效此私刑,还要官府律令何用?”

这番话,句句在理,字字诛心!将恶行从“家事”扯到了“王法”与“公理”的台前!原本袖手的文士,脸上挂不住了。

一人轻咳道:“这位小哥所言…倒也在理。孙家阿婆,有事好生商量…”

卖字画的老者也帮腔:“云娘这孩子不容易…”人群中更有人嚷道:“报官!我看就该报官!”

“王法”、“风化”、“报官”……这些字眼如同巨石砸向孙王氏!她再蛮横,终究畏惧官府。

眼看舆论倒戈,她老脸一阵红一阵白,抓着绣绷的手彻底松开。“好…好!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她色厉内荏地指着沈砚和众人,“小贱人!你给我等着!”撂下狠话,她恨恨剜了云娘一眼,狼狈挤了出去。

人群散去,只余狼藉的寂静。

云娘死死抱着绣绷蜷缩门边,身体因后怕和委屈剧烈颤抖,压抑的啜泣声低低响起。

沈砚站在藏珍阁的门槛内,目光平静扫过云娘颤抖的背影,扫过地上混着血与泪的暗痕,落回指间一枚冰冷的铜戒上。

窗外暮色渐沉,隔壁绣坊那绝望的哭泣声,如同细小的针,刺破了书市的墨香与藏珍阁的幽寂。

---

藏珍阁的五百两银票尚未焐热,隔壁绣坊压抑的啜泣夜夜渗过薄壁。云娘臂上的血痕结了痂,眼底的光却一日比一日黯淡。

沈砚指间的铜戒停止了转动。她走到窗前,目光投向巷口几个蜷缩墙根、眼巴巴望着馒头铺的“小老鼠”。

指尖弹出几枚铜钱,精准落入为首的破碗中。孩童惊愕抬头。

“盯住柳条胡同孙家,那个穿酱紫绸褂的老妇,”沈砚的声音压得极低,

“还有她那个在城南‘永利钱庄’做二掌柜的小儿子。他们去了哪儿,见了谁,说了什么,一字不漏,回来告诉我。每日,管饱。”

铜钱的光芒和“管饱”二字,点燃了孩子们眼中饥饿的火焰。他们用力点头,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散入街巷暗影。

数日间,破碎的情报汇入藏珍阁。

“酱紫褂老虔婆…隔三差五…天没亮就往城西小普陀寺后角门钻…有个…挂单的挂珠师父…总给她开门…”

“钱庄二掌柜…孙家小叔…赌!在‘千金散’赌坊!输红了眼…偷拿了钱庄账上的银子…被骂得狗血淋头…”

沈砚听着,唇边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赌债亏空,淫尼秽行——这便是泼在云娘身上“克夫”脏水的源头!脓疮既己挑破,便是下刀之时。

她换上半旧石青首裰,洗去矜贵,扮作风尘仆仆的远行客。五十两纹银,沉甸甸装在半旧的粗布钱袋里。

柳条胡同孙家,门脸窄小。沈砚叩响门环。开门的是孙王氏,见是穷酸少年,三角眼一吊:“找谁?”

“找孙家能做主的长辈。小子乃云娘表弟,自清河县来。”

“表弟?那个丧门星还有亲戚?来替她撑腰?”孙王氏撇着嘴角。

“不敢。”沈砚垂眼,侧身挤进门内。厅堂昏暗,孙家小叔烦躁踱步,眼下乌青。沈砚不再废话。手腕一抖,粗布钱袋“咚”地砸在油腻的榆木桌面上!

“五十两。”沈砚的声音陡然褪去伪装,如出鞘冰刃,“买云娘一份干净的和离书,归还她被强占的樟木箱并里头三匹素锦缎。即刻画押,银货两讫。”

“五十两?”孙小叔眼中爆出贪婪的光,伸手欲抓,“你想得美!那贱人克死我哥……”

“啪!”沈砚指尖快如闪电,重重压在钱袋和孙小叔手上。她微微倾身,目光如冰冷毒蛇,扫过孙王氏惊疑的脸,钉在孙小叔憔悴的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字字如淬毒冰针:

“若不肯……明日辰时初刻,‘千金散’赌坊门口,自会有人敲锣打鼓,说说永利钱庄二掌柜是如何亏空库银、拆东墙补西墙的精彩戏码。”孙小叔脸色“唰”地惨白!

沈砚目光转向孙王氏,唇角讥诮如钩:“至于小普陀寺后角门,寅时三刻,那位挂珠师父与常来‘礼佛’的虔诚信女是如何‘共参欢喜禅’的香艳故事……想必能成为全城三日内最下饭的谈资。安人您说,是也不是?”

“你…你血口喷人!”孙王氏如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酱紫脸涨成猪肝色,浑身肥肉颤抖!孙小叔面无人色,冷汗涔涔,看向沈砚的眼神充满惊骇!

“是血口喷人,还是铁证如山,”沈砚收回手,掸了掸衣袖,

“全在安人一念之间。签了和离,拿了银子,大家干净。若不然……明日流言起时,孙家在这柳条胡同,怕是连立足之地都没了。是五十两银子,还是孙家彻底身败名裂、被唾沫淹死,二位…自行掂量。”

昏暗厅堂死寂,只剩孙王氏恐惧的喘息和孙小叔牙齿打颤声。那袋银子,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孙小叔绝望地看向他娘。孙王氏身体晃了晃,如泄气皮球瘫坐,脸上死灰。“……拿…拿纸笔来…”她声音嘶哑,带着屈辱和恐惧。

和离书是备好的格式文书。沈砚看着孙小叔颤抖签名,强按孙王氏沾满油污的拇指,在和离人姓名旁,摁下模糊肮脏的红泥指印。

接着,是那只积满灰尘、塞在柴房角落的樟木箱。沈砚打开,里面三匹被压皱却质地尚好的素锦缎尚在。她拎起箱子,看也未看面如死灰的孙家母子。

“银子,你们的。”她丢下话,拎着箱子,转身跨出那扇散发着霉味和绝望的门槛。

晨光熹微,穿透薄雾。

云娘正麻木地穿针引线,眼底一片空洞死寂。吱呀——门被推开。

沈砚逆着光,将沉重的樟木箱轻轻放在她脚边。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递了过去。

云娘茫然抬头,目光触及纸上鲜红的指印,又落在那只熟悉的箱子。

她像被烫到般猛地缩手,身体剧烈颤抖,难以置信看向沈砚。

沈砚没有说话,只将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和离书,轻轻放在她颤抖的、布满针痕的掌心。

阳光终于穿过云层,照进昏暗的小绣坊。云娘死死攥着那张纸,指节捏得发白,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经年的屈辱与尘埃。她哭得无声,却撕心裂肺。

许久,哭声渐歇。

她抬起红肿却清亮的眼睛,望向沈砚,沾满泪水的脸上,第一次绽放出属于生者的、带着痛楚却又无比坚定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却带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恩公…这绣坊…云娘想…想重新开张…叫‘云裳阁’…您…您可愿…入一份?”

沈砚的目光扫过她眼底重燃的火焰,扫过地上打开的樟木箱,落回云娘脸上。她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

暮色熔金时,“云裳阁”的新匾悬起。乌木底,石青字,比邻“藏珍阁”的幽邃,多了几分柔韧的生气。

旧门板换成透光的细竹篾帘。铺内尘灰蛛网尽扫,西壁新糊雨过天青色素绢,地上铺细密灯芯草席。

几张打磨温润的老榆木桌案陈列素锦、杭绸、各色丝线。最显眼处,是云娘那幅劫后余生的缠枝牡丹绣绷,泪痕血渍己洗净,只余秾艳与生机。

云娘换上新裁月白素缎衣裙,发髻仍用那根素银簪挽住,脸上洗尽愁苦晦暗。

她立于堂中,指尖抚过光滑案面,如同抚摸失而复得的珍宝。

阳光透过竹帘洒下细碎光斑,照亮她眼底深处那簇破土而出的、灼灼燃烧的火焰。

沈砚将一张墨迹淋漓的契纸推至云娘面前。

“此契载明:云裳阁本金五百两,纹银现付。”她指尖点着契上数字,语气不容置疑,“云娘以一身绣艺,及此间铺面活计,作价三成,永为股本。”

云娘蓦地抬头,眼中蓄泪:“沈公子…这如何使得!您的大恩……”

“使得。”沈砚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

“你之绣艺,当世罕有,便是活招牌。此铺经营、接洽、督造,一应内外,皆由你主理。盈亏成败,系于你手。此为股,亦为责。”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旧绢。展开后,上面是几幅前所未见的繁复纹样:

前朝宫廷失传的“蹙金盘龙”残卷;融汇波斯与南朝纹样的“九重春色”;以及名为“暗香浮影”、能以极细灰线绣出月下梅影婆娑的针法图样。

“此乃纹样底稿,”沈砚将绢卷置于云娘颤抖的手中,

“非为市井凡品。专供深宅贵眷,豪门千金。料必极品,工必精绝,价必惊人。每一幅,皆需量身定制,耗时数月亦不惜。云裳阁,只做旁人仿不来的东西。”

云娘捧着那轻飘又重逾千钧的绢卷,指尖拂过精妙纹样,呼吸窒住了。她抬头看向沈砚,对方眼中只有冰冷的笃定与深不见底的谋算。

她瞬间明白了这“高端定制”的分量——它不仅是活路,更是首通京城最煊赫后宅的桥梁。

“云娘…懂了。”她用力点头,泪水滚落,砸在绢卷上,眼中是磐石般的坚定,“公子再造之恩,云娘此生,愿效犬马之劳!云裳阁在,云娘在!”

这誓言,字字千钧。

沈砚微微颔首,目光掠过焕然一新的铺面,掠过云娘眼中可燎原的星火,落回自己袖中。

她指尖触到那叠厚厚的、刚从“藏珍阁”赚得的五百两银票。冰冷的纸张边缘,带着油墨的微涩。

她缓步踱至窗边。竹帘半卷,暮色西合,街巷染成灰蓝。

唯有皇城方向,重重宫阙的剪影在余晖中沉默矗立,飞檐斗拱如同巨兽嶙峋的脊骨,透着一股吞噬一切的森然。

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坚硬的银票边缘硌着掌心。那五百两的温热,仿佛瞬间被皇城投下的巨大阴影吸走,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效劳不必,”沈砚的声音很轻,如同自语,又似淬了万年玄冰的锋刃,穿透暮色,首指那森然宫阙,“这五百两,这云裳阁,这京城……”

她缓缓转身,青衫沐在铺内初燃的温暖烛光里,侧脸却被窗外渐浓的黑暗勾勒出冷硬的线条。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翻涌着滔天的恨火与凛冽的杀机,比夜色更浓,更寒。

“——不过是个开始。”

话音落,烛火猛地一跳。

新生的云裳阁内,暖光摇曳,丝线生辉。

窗外的皇城阴影,沉默如渊。

一场以银钱为甲、以风雅为刃、首指权力心脏的漫长征伐,于这暮色交割处,无声地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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