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伙饭结束次日,昭宁的上铺挂着褪色的《流星花园》海报,F4的笑脸被阳光晒得发虚。她蜷在临窗的书桌前,12寸的IBM ThinkPad A21m正亮着"沪城文旅局创意岗"的招聘页面,触控板上的小红点在"提交简历"按钮上划出神经质的圆圈。抽屉里的绿皮火车票被《线性代数》压着角,票面"长白山站"的油墨蹭到了笔记本电脑包的帆布上,票根夹着的凌晨西点售票小票,还沾着便利店茶叶蛋的油渍。昭宁盯着电脑屏幕上"沪城文旅局创意岗"的招聘页面,手指在"提交简历"按钮上悬了半小时。抽屉里那张去林场的火车票被她捏得发皱——票面印着"绿皮车715次 至 长白山站",票根还夹着张皱巴巴的售票窗口排队小票,日期显示着半个月前凌晨西点。
“昭宁!楼下有帅哥——"隔壁床铺的陈悦突然从上铺探出头,卷发棒还插在插座上,"顾星河举着诺基亚跟打摩斯密码似的!"
昭宁踢开吱呀作响的铁架椅,膝盖撞在ThinkPad的电源适配器上。她扑到窗边时,顾星河正站在宿舍楼前的香樟树下,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反着光,诺基亚3100的挂绳晃荡着,辩论赛奖牌叮当地撞着树干。”王老师在QQ群@你十八遍了!"他仰着脖子喊,声音被三楼晾衣绳上的花被单滤得含混,"说你简历里'时空胶囊计划'像《魔幻手机》剧本,让改成'社区文化调研'!"
昭宁把脑袋伸出防盗窗,铁锈蹭了额角一块红印:”本大圣要先回花果山报备!”她晃了晃刚从抽屉里摸出的火车票,票面上用马克笔描的齐天大圣正冲着楼下龇牙。楼下的顾星河突然举起手机,屏幕蓝光映着他夸张的口型:”你QQ相册设密码了,王老师想点开你的网络日志都进不去!!!”
寝室里那台 ThinkPad 电脑的屏幕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右下角的 QQ 图标像心跳一样疯狂闪烁着,仿佛在催促着昭宁赶紧去查看消息。王老师的头像此时也变成了一个愤怒的表情,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昭宁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像一只慵懒的猫一样,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书桌前。她轻轻地点击鼠标,滚轮在老旧的鼠标垫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像是时间在流逝的声音。
当她点开那个打了几年的 QQ 对话框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下了键盘,输入了那个早己烂熟于心的号码。手指在诺基亚 3310 的键盘上有些打滑,这是父亲在林场时用的二手手机,通话时总会有啄木鸟敲树般的电流声。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这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每一声嘟嘟都像是敲在昭宁的心上。
突然,电话被接通了,背景音里传来叉车装卸钢材的哐当声,那声音震耳欲聋,让人几乎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喂?宁宁啊?"母亲的声音突然从听筒里炸出来,混着叉车装卸钢材的哐当声,"我跟你爸在沪城钢材市场点货呢,他单位把老林场的编制撤了..."。
昭宁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手机的充电线缠得手腕生疼。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招聘页面还亮着,”提交简历"按钮像块烧红的烙铁。"编制撤了?" 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她喉咙。父亲所有的青春都在那片林子里…"等等!"她盯着电脑桌面上"天庭文旅策划案"的文档图标,声音发紧,"你们啥时候走的的?这不是林场那边办的号码吗?"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父亲的声音传来,背景音里的钢材碰撞声格外刺耳:"咳...到沪城后图省事,没换新卡。跨省漫游费贵,跨省漫游费贵得能买三斤排骨...就没敢给你说..."
“所以你们上个月就走了?我买了后天的火车票啊!”昭宁的声贝陡然拔高,惊得下铺正在织围巾的林小雨手一抖,毛线针掉在搪瓷盆里当啷响。ThinkPad的风扇突然加速旋转,像只被惊动的蝉。母亲的声音带着歉意飘过来:”你爸说等租好房子就告诉你…宁宁啊,你买好车票告诉爸爸班次,爸爸去车站接你。"
昭宁猛地挂断电话,手机脱手落下,重重砸在ThinkPad的回车键上。她本想用触控板狂点“取消提交”,红蓝光标在两个按钮间疯狂跳跃,随着“咚”的一声,屏幕突然炸开蓝屏代码,那串“STOP 0x0000007B”像极了父亲钢材市场里歪扭的钢筋。手机壳上的小猴子贴纸被捏得变了形——那是顾星河大二时在夜市买的,说这猴子翘尾巴的样子像极了她用奖学金买笔记本时的得瑟样。楼下的顾星河正对着手机打字,突然举起屏幕给她看:“王老师说你简历像《西游记后传》重制版”。
她踩着椅子再次扑到窗边,把火车票对着楼下边晃边喊道:”为了省漫游费就不告诉我?我爸不是说’林场的雪比沪城的月亮干净'吗?"
顾星河把手机举得更高,屏幕光映着他被香樟树影切碎的脸:”那孙悟空小姐,咱们去沪城当面’兴师问罪’?"夕阳落进他镜片,昭宁却盯着手机里母亲刚发来的彩信——父亲站在钢材堆里举着扳手,配文"给你留了间办公室,就在市场顶楼",突然觉得沪城的汽笛声比林场的松涛更震耳。。。晃了晃手里的折叠地图,边角被揉得像油饼。昭宁盯着他身上落下的那片香樟树叶的影子,突然觉得笔记本电脑散热口吹出的风,比林场的山风还烫得慌。
次日的火车站退票窗口前,昭宁把画着小猴子的车票拍在玻璃上。"这猴脸画得挺传神啊。"退票窗口里的大叔推了推老花镜,食指戳着车票上马克笔画的齐天大圣,"可惜规定就是规定,污损票面得扣30%。
昭宁把整张脸贴在玻璃上:“师傅,这猴脸比您窗口贴的’文明服务’贴纸还喜庆呢!”她突然扒着玻璃学猴子龇牙,逗得后面排队的大爷拍腿笑:“姑娘这手艺,该去城隍庙画糖人!”
顾星河递钱的手顿了顿,诺基亚挂绳上的奖牌突然硌到昭宁手腕——她想起上周顾母在电话里的声音:“星河说你想搞‘创意策划’,女孩子家坐办公室多好,钢材市场灰头土脸的…… ”他赶紧把两张百元钞塞进窗口:“您就当这是行为艺术展览门票。”转头对昭宁挑眉,“孙悟空大闹售票处这出戏,票价才六十,值了。”
“值个鬼!”昭宁一把抢回找零,硬币在掌心叮当作响。她突然拽住顾星河就往售票厅跑:“赔我七十二变!现在立刻马上买去沪城的票!”
售票厅的铁栏杆队伍弯了七八道弯,昭宁踮脚数着前面的人头,帆布鞋踩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上打滑。”要两张后天去沪城的硬座——“她突然拽过顾星河的胳膊,"不对,要靠窗那侧的!就是K782次下午两点发车那趟!
玻璃另一侧的售票员头也不抬:”去哪里?。”
“我们要买去沪城的火车票……”
“证件呢?”’
顾星河慢悠悠从钱包抽出证件:"两张K782次硬座,后天14:00发车的。"他把学生证和钞票一起推进窗口,证件里夹着辩论队奖状复印件。昭宁瞥见奖状角落盖的团委红章,突然凑近玻璃:"同志!他是我们校三好生,能不能给挑个连号座位?"
售票员钢戳咚地敲在票面上:”加收五块选座费。”
"要要要!"昭宁手忙脚乱掏硬币,牛仔裤口袋里的游戏厅代币混着钢镚叮当落在地面上。顾星河叹气捡出三枚一元硬币:"你昨天又去玩跳舞机了?"
那是市场调研!”昭宁抢过车票,油墨味扑鼻而来。她突然把票举到阳光下,淡蓝色的票据上”沪城"二字晕着虹彩:"快看!像不像花果山晚霞?"转身时马尾辫扫到身后排队大叔的报纸,哗啦展开的版面上赫然印着《沪城钢材市场扩建规划》。
两天后,火车站站台,广播突然响起”K782次列车新增临时窗口”,人群轰地涌向右侧。昭宁拖着行李箱就要往前冲,被顾星河一把拽住双肩包的背带:”你当这是大闹天宫检票口?"
她反手把车票塞进他衬衫口袋:"御弟哥哥,通关文牒收好喽!"指尖碰到他胸前的辩论赛徽章,冰得缩回手。远处电子屏红光闪烁,"沪城"二字跳出来时,映得她瞳孔像烧着的两粒火炭。
顾星河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母亲的来电,备注是"母上大人"。
"顾星河,"她突然拽住他手腕,"你妈是不是不喜欢我?"
刚过完检票口的顾星河猛地僵住。远处驶进站台的火车传来阵阵鸣笛声,顾星河喉结滚动:”我妈...就是担心你吃不惯沪城的甜。"但昭宁想起上周视频时,顾母盯着她破洞牛仔裤,语气顿了顿说:"现在的孩子真有个性。"
候车室广播响起时,顾星河刚挂掉电话,脸色有些发白。昭宁瞥见他通话记录里母亲的未接来电,突然觉得手里的火车票像片枯叶,而手机里母亲新发的短信——"你爸说他觉得钢材市场缺讲故事的人"——显得格外刺眼。
火车启动时,昭宁把脸贴在车窗上。玻璃映出顾星河偷偷回复短信的侧脸,屏幕光映着他紧蹙的眉头。她想起就业指导课上那份离谱的简历,突然觉得"天庭文旅官"的梦想像个笑话——顾母昨晚打来电话,绕着弯说"顾星河表哥在沪城银行工作,认识一个姑娘是教师"。
夕阳把车厢染成铁锈色,昭宁突然坐首身子:”顾星河,把'蟠桃宴策划'改成'工业童话展'怎么样?"她指着窗外废弃工厂,"用钢材做孙悟空的金箍棒!"顾星河看着她发亮的眼睛,伸手揉乱她的头发:"齐天大圣要改行当钢铁侠?"
火车慢慢的驶进沪城站台~沪城站的人潮像被闸机过滤的沙丁鱼,昭宁踮着脚,背包上挂着的猴子玩偶一晃一晃。忽然,她猛地拽住顾星河的袖子——十米开外,一个高瘦白净的中年男子高举着一块**硬纸板**,上面是父亲用毛笔字龙飞凤舞地写着”热烈欢迎昭宁”。纸板背面却印着“沪城钢材批发,价格全市最低”的广告。
顾星河噗嗤笑出声:“叔叔这广告位……挺会利用啊。”
昭宁却己经冲了过去,一把抱住父亲,鼻子撞上他带着铁锈味的蓝色工装外套。“爸!你这欢迎牌还能再敷衍点吗?!”
父亲局促地搓了搓手,纸板“咔嚓”一声折了个角:“临时找市场里废纸箱写的……”他瞥见顾星河,赶紧伸手,“这是……小顾吧?好久不见,己经长这么大了,宁宁电话里和我提过你们的事。”
顾星河刚要握手,昭宁突然横插进来,像护食的猫一样挡在两人中间:“爸!他得先回家——他妈炖了红烧肉等他呢!”
顾星河挑眉:“我什么时候说——”
你说了!”昭宁一脚踩在他球鞋上,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赶紧回去见你妈!别让她以为我把你拐卖了!
父亲站在旁边微笑着看着他们两个之间的互动,自然而然的接过昭宁的行李箱:”宁宁,爸在市场顶楼隔了间房,采光好,你搞创意正合适!”
顾星河帮她理了理刘海,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声说:”那我先回去了,我妈说周末请你吃红烧肉。"昭宁抬头看他泛红的耳尖——那是他说谎时的习惯。
走出车站的瞬间,沪城霓虹扑面而来。昭宁捏着父亲前两年寄给自己的樟子松书签,背面刻着:”只要你愿意,森林也能长故事"。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顾星河母亲发来的短信:“听星河说你要做钢材市场的事,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星河爸说让你别客气)。周末来家吃饭。”句号后面跟着个用符号拼的笑脸,却歪得像根弯钢筋。昭宁看着短信,又看看顾星河紧张得攥紧车票的手,突然笑了。身后的火车消失在夜色里,那些跨城的忙音、未说出口的偏见,都像退掉的火车票般留在原地。而眼前的钢铁森林里,父亲用废角钢焊的“迎客松”与她未完成的“工业童话展”策划案,正被沪城的月光镀上一层温柔的锈色——那是旧时光与新梦想碰撞时,才会产生的、带着温度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