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河家的石库门藏在弄堂里夹在晾满衣裳的竹竿间,黑漆门板上的铜环被磨得像两枚老硬币。昭宁跟着他跨进门槛时,鼻尖先撞上檀香味与樟脑丸的混合气息——前厅观音像前的三炷香正腾起青烟,香灰簌簌落在描金供桌上,像谁撒了把细盐。供桌下的红漆痰盂上,烫金「囍」字己斑驳成褪色的糖纸。
昭宁的帆布鞋刚碾过门槛缝,裤脚就被京巴犬「来福」叼住——破洞边缘的牛仔布在狗嘴里晃悠,像根被啃了半截的钢筋。「来福!」顾母的鸡毛掸子在狗屁股上虚晃,金戒指在暮色里划出冷光
“”来福!覅要调皮!”顾母举着鸡毛掸子从里屋出来,在狗屁股上轻轻一拍。京巴犬松口时,昭宁的裤脚己经成功从"设计感破洞"升级为"战后废墟风",几根线头还倔强地挂在狗牙上荡秋千。
顾母蹲下身给狗顺毛,指甲在绒毛间穿梭:”阿拉来福最乖了,就是见不得衣衫不整的。"她抬头时,目光在昭宁的裤脚上转了个来回,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顾阿姨好。"昭宁下意识把帆布包往后藏了藏,包角的铁屑簌簌落下,在顾母刚拖过的水泥地上留下几粒黑点。顾母的的确良衬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袖口套着的蓝布袖套上绣着白玉兰,针脚密得像是要把所有不合规矩的东西都缝在外面。
昭宁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铁屑的帆布鞋,又看了看顾母那熨得能切豆腐的的确良衬衫,突然挺首腰板:“阿姨,这是最新款的工业风!”
顾母的笑容像是年画上拓下来的,右嘴角比左嘴角多扬起半寸:”哦哟,工业风好,省布料。"她转身时,袖套上的白玉兰在昭宁眼前晃了晃,像是在说"我懂,我都懂"。
供桌上的观音像前,三炷香的青烟袅袅上升。昭宁盯着那西个被纸巾精心垫着的苹果,它们排列得比国庆阅兵的方阵还整齐。
"阿姨,这供桌雕花真讲究。"昭宁刚伸出手,顾母的鸡毛掸子就"啪"地敲在桌沿:"老樟木的,比你爷爷岁数都大。"她突然俯身,金戒指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冷光,指尖悬在昭宁膝盖的破洞上方:"这裤子...是新款?"
昭宁缩回手,心想这桌子要是会说话,估计第一句就高低得给她来句:“小姑娘穿条完整裤子再来”。
顾母端来的搪瓷杯里,乐口福结成了块状堡垒。昭宁喝了一口,甜得嗓子发紧,差点咳出个糖人来。顾母满意地点头:”吃糖补脑,你们搞艺术的,最费脑子。"
昭宁:“阿姨,我搞的是工业设计……”
“哦,那更费,要补双份。"顾母说着又往她杯子里怼了两勺乐口福,动作熟练得像在给钢铁淬火。
饭桌上,顾母夹来的第一块红烧肉闪着琉璃光泽。"尝尝,张老师上次来,连吃三块~说我这冰糖放得正好。"昭宁咬下去,甜味里藏着若有若无的酸,像是包了糖衣的柠檬。
昭宁咬下去,甜里带着若有若无的酸——像在嚼一颗包了糖衣的柠檬。
顾母从抽屉掏出红绸喜帖,烫金的「囍」字闪得昭宁眼睛疼:“张阿姨儿子结婚,新娘是一中心小学老师。说话呀细声细气的。”她指尖划过新娘的蕾丝手套,“人家还会弹钢琴呢。”
昭宁盯着照片里的旋转楼梯,突然说:“阿姨,我也会弹钢琴!”
顾母眼睛一亮:“真的?”
昭宁:“真的!《钢铁洪流进行曲》——用扳手敲钢筋,音准得很!”
顾星河在桌下猛踩她脚,昭宁“嗷”一嗓子,京巴犬吓得把脑袋塞进了痰盂里。
离开时,弄堂的路灯刚亮。顾星河掏出颗话梅糖:“我妈煮肉时放的青柠,说……”
“说我北方人吃不惯甜,对伐?顾星河,你别忘了,我父母也是上海人。大家都是知青!!!”昭宁一把抢过了话梅糖,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巴里,话梅糖的酸气冲得她鼻尖发痒,眼睛却亮得惊人。“顾星河,你妈是不是觉得,我比那个张老师差了个银河系?”
顾星河推了推眼镜:"昭宁,我妈她..."
“只是觉得我该穿条不带洞的裤子?”昭宁突然跳上路边水泥管,帆布鞋底沾着的狗毛在晚风里跳舞,”听着!本大圣明天就去仓库,给我的钢铁猴喷金漆!"
“然后呢?”
“然后把它摆在你妈供桌上!"昭宁挥舞着手臂,像是要指挥一场交响乐,"让观音菩萨也看看,什么才是真·艺术!"
顾星河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昭宁,其实我妈她..."
“——她审美不行!"昭宁从水泥管上蹦下来,落地时震起一小片灰尘,"走!带我去废品站,我要找根钢管焊个金箍棒,下次见面捅你妈心窝子!"
顾星河:“……你确定是捅心窝子,不是捅穿她三观?”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昭宁嚼着话梅糖,酸得龇牙咧嘴却笑得灿烂。顾星河手里捏着她掉落的齿轮胸针,那齿轮转啊转,像是在为这场石库门里的暗战做着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