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之是被滴水声唤醒的。
第一滴凉水砸在眉心时，他睫毛颤了颤，像被人从深潭里拽着头发往上提。
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在他耳边清晰地炸开，带着某种诡异的节奏感。
意识从混沌里浮出来的瞬间，他首先意识到的是——疼。
不是坠崖时那种骨头要散架的剧痛，而是肌肉被泡得发涨的酸麻，像是整个人在温泉里泡了三天三夜，连指尖都泛起微微的感。
他动了动手指，指腹触到粗糙的岩石地面，凉意顺着掌心爬上来，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冰针沿着皮肤渗入骨髓。
这触感让他猛地睁眼，入目是青灰色的石壁，石缝里渗着水，在头顶聚成水珠，“啪嗒”砸在他鼻尖，溅起一缕淡淡的雾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而清冷的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是远古森林中腐叶与花蜜交融的味道。
“我没死？”他哑着嗓子嘀咕，撑着石壁坐起来，右手刚撑地就摸到一片黏湿，凑到眼前看——是暗红的血？
可顺着胳膊往上摸，手腕、手臂、胸口，皮肤都光滑得很，连道抓痕都没有。
他掀开衣襟，腹部的肌肉线条在幽暗中若隐若现，别说伤口，连块淤青都找不着。
“那崖……少说有百丈高。”他喉结滚动，想起坠崖时撞断的树枝、割破衣襟的石棱，“林浩那孙子说摔成肉泥，怎么我……”
话音未落，他突然摸到腰间的半块令牌。
青玄门的令牌本是玄铁所铸，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隔着布都能灼得掌心发烫。
他慌忙扯出来，月光从洞顶裂隙漏下来，照得那破碎的令牌泛着幽蓝微光，裂纹里渗出的金色雾气还没散尽，正一缕缕钻进他皮肤，带来一阵阵温热如春阳般的舒适感。
“混沌未开，命运己启……”坠崖时那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苏牧之浑身一震。
他这才注意到，洞穴里的空气甜丝丝的，像浸了蜜的晨雾，吸进肺里连丹田都跟着发烫。
石壁上刻满歪歪扭扭的符文，有些地方被水冲得模糊，却仍能看出是某种阵图，星星点点的灵光在纹路里流动，像活物般跳跃闪烁，随着他的呼吸频率忽明忽暗。
“这地方……”他扶着石壁站起来，双腿还有点发软，“难道是那团光带我进来的？”
顺着石壁摸索着往前走，没几步就听见“咚”的一声闷响。
他抬头，眼前是座半人高的石台，台面上积着薄灰，却有块圆形的凹痕擦得锃亮，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压着。
而凹痕正中央，躺着枚鸽蛋大小的珠子。
黑白色在珠身流转，像被搅在一起的墨与奶，明明没发光，却让苏牧之的眼睛挪不开。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刚碰到珠子，太阳穴突然炸开一阵剧痛。
“啊！”他踉跄着后退，额头抵在石台上，却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盘古开天、混沌初分、一位白衣大能在星海里捏碎星辰，最后那大能低头，眼睛里映着这颗珠子：“待混沌劫起，持此珠者，当为万界挽生机……”
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凉顺着眉心往下淌。
苏牧之喘着粗气抬头，就见石台前浮着道半透明的虚影。
那虚影穿着古旧的青衫，胡须垂到腰间，眼睛却是两个黑洞，像被挖走了魂魄。
“混沌珠器灵，见过主人。”虚影开口，声音像古钟轰鸣，震得洞壁落石，“恭喜主人激活混沌气运体，此乃天地最顶级的气运体质，主逢凶化吉、机缘汇聚、修炼加速。”
苏牧之喉结动了动：“我……我不是无灵根吗？青玄门测灵根的玉牌都碎了……”
“无灵根？”虚影发出一声嗤笑，“那是凡物测不出混沌气运体的根基。你体内的灵气不是没有，是太浓，浓得像块被压实的玉，普通玉牌承受不住，自然要碎。”
“那刚才坠崖……”
“逢凶化吉的第一重能力。”虚影抬手，一道金光没入他眉心，“混沌气运体觉醒时，会自动引动天地气运护主。你撞断的树枝、划来的石棱，都被气运化成了软绵的云。”
“那这珠子……”
“混沌珠是混沌气运体的伴生神器。”虚影的身形开始变淡，“它会帮你梳理体内的气运，以后你引动天地灵物、进入上古遗迹，都要靠它。记住，三日后混沌劫的气机就会显化，你要尽快——”
“轰！”
洞外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
苏牧之猛地转头，就见洞口的阴影里站着道身影，月光照在他腰间的铁鞭上，泛着冷光。
“苏牧之？”林浩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又透着股阴狠的笑，“我就说百丈崖下没活物，合着你这废物命硬，掉洞里了？”他晃了晃手中的火把，火光映得他嘴角上扬，“正好，省得我挖地三尺找你——”
“咔嚓！”苏牧之低头，发现掌心的混沌珠突然发烫。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脚底升起来，像藤蔓似的缠住他的西肢百骸。
刚才还发软的双腿突然有了力气，连心跳都变得沉稳有力。
林浩的声音还在洞外响着：“你以为躲这儿就能活？我这就下去——”
苏牧之握紧混沌珠，转身看向洞壁上流动的灵光。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像战鼓在擂。
“逢凶化吉是吧？”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嘴角慢慢勾起来，“那我倒要看看，这次是谁该怕。”
林浩的铁鞭在洞壁上敲出火星，火折子“噗”地窜起，将洞穴照得亮如白昼。
他踩碎一块碎石，鞋跟碾过石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缩头乌龟？我青玄门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话音未落，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石台上的混沌珠。
苏牧之贴着石壁，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藏在石笋后面，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
林浩腰间挂着的，是本该属于他的“玄铁令”。
“找着了！”林浩突然大笑，铁鞭“唰”地甩出，鞭梢卷住苏牧之的衣角。
苏牧之被拽得踉跄，混沌珠在掌心烫得惊人，他甚至能看见珠身流转的黑白雾气正顺着指缝往皮肤里钻。
“废物就是废物，连藏都不会藏。”林浩甩了甩铁鞭，将苏牧之扯到近前。
火把的光映着他泛青的眼尾——这是昨夜为追他连渡三条河留下的痕迹，“你以为青玄门为什么赶你走？因为你根本不配站在我林浩身边！”他扬起铁鞭，鞭头的倒刺擦过苏牧之的耳垂，“今天我就送你去见——”
“叮！”
混沌珠突然爆发出一声清鸣。
林浩的铁鞭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悬在半空纹丝不动。
苏牧之瞳孔骤缩，他分明看见自己指尖溢出一缕金光，正缠绕着铁鞭倒刺上的血珠——那是他被逐时，林浩用这根鞭子抽在他后背上留下的。
“你……你做了什么？”林浩的声音发颤，额角渗出冷汗。
他想抽回铁鞭，手臂却像被灌了铅，“不可能！你明明是无灵根……”
苏牧之盯着他发抖的手腕，突然笑了。
他想起方才器灵说的“逢凶化吉”，想起坠崖时那些本该要他命的石头变成了软云，想起此刻体内翻涌的热流——那不是恐惧，是久旱逢雨的生机。
他松开攥着石壁的手，掌心的混沌珠突然变得温凉，像是在安抚他。
“林师兄。”他歪头，声音里带着股漫不经心的甜，“你说我无灵根，可方才这珠子说……”他故意拖长尾音，看着林浩的喉结上下滚动，“它说我体内的灵气浓得像块玉，普通玉牌测不出来呢。”
林浩的脸瞬间煞白。
他猛地抽回铁鞭，转身就往洞外跑，火把掉在地上，火星溅到石台上。
苏牧之没追——他知道林浩现在跑得越急，以后栽得越惨。
他弯腰捡起火把，借着火光看向掌心的混沌珠，珠身流转的雾气里，隐约能看见“引气”两个小字。
“是让我吸收灵气？”他想起器灵说的“修炼加速”，试探着盘坐在石台前。
洞穴里甜丝丝的雾气突然往他口鼻里钻，像有人捧着灵泉往他嘴里灌。
他本能地运转起小时候偷学的《青玄诀》——那是他被赶去杂役房后，每晚蹲在演武场墙外记下来的。
第一丝灵力窜入丹田时，他浑身剧震。
十八年来，他测过七次灵根，每次玉牌都碎成渣；十八年来，他听遍“废物”“累赘”的骂声；可此刻，那丝灵力像根细针，“噗”地扎破了他体内那团被压了十八年的“玉”。
“有了……有了！”他声音发颤，指尖按在丹田位置。
灵力顺着奇经八脉游走，所过之处像被温泉泡过，连之前泡在冷水里的酸麻都散了个干净。
洞穴石壁上的符文突然亮得刺眼，那些流动的灵光像活了似的，顺着他的呼吸钻进身体。
不过一刻钟，他就从浑身发软变成了筋骨生风，连视力都清晰了几分——他甚至能看清石缝里一只蚂蚁的触须。
“原来这就是修炼的感觉……”他闭着眼笑，睫毛上沾着石壁滴下的水珠。
可就在他沉浸在喜悦中时，洞穴深处突然传来“咔”的一声，像是某种尘封千年的机关被撬动。
苏牧之猛地睁眼。
他看见洞顶的石屑簌簌往下掉，远处石壁上的符文突然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黑暗里往外挤。
混沌珠在他掌心发烫，这次不是温暖，而是灼痛，像是在警告他。
“谁？”他握紧火把，往洞深处走了两步。
黑暗里传来低低的嘶吼，像是野兽，又像是人的呜咽。
火把的光扫过一处凹进去的石壁，他看见那里刻着个巨大的“镇”字，字迹被抓出了无数道深痕，仿佛有什么东西曾拼命想从里面钻出来。
“混沌劫的气机……”他想起器灵说的话，后颈泛起凉意。
洞外突然传来林浩的喊叫声，像是在和什么人争执——大概是追来的同门。
苏牧之盯着洞深处的黑暗，又看了看掌心的混沌珠。
珠子的雾气里，“机缘”二字正缓缓转动。
他舔了舔嘴唇，突然笑了。
“急什么？”他把火把插在石缝里，转身往洞外走，“该来的总会来，既然是我的机缘……”他摸了摸腰间的半块令牌，碎口处还残留着金色雾气，“总得等我准备好再收。”
洞深处的嘶吼声越来越近，苏牧之却走得愈发从容。
他能感觉到混沌珠在指引他——不是往危险里钻，而是往更重要的地方去。
毕竟，林浩的仇要报，混沌劫要解，而他苏牧之，才刚尝到“气运之子”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