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巍峨的摄政王府上。朱红宫灯沿回廊一路蜿蜒,将青石板路映得明明灭灭,却照不进暗处涌动的诡谲。
陆清婉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刚从偏院的药庐回来。白日里为了调试治疗北疆冻伤的药膏,她在药罐前守了整整六个时辰,此刻浑身都带着股苦涩的药香。
“王妃,夜深露重,您披着些吧。”贴身侍女晚晴递上一件月白披风,声音里带着担忧,“方才前院传来消息,说王爷在书房待客,让厨房炖了参汤,您要不要……”
“不必了。”陆清婉拢了拢披风,指尖触到微凉的绸缎,“他待客自有规矩,我去了反倒不妥。”
话虽如此,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书房的方向。自从那日金銮殿上萧墨宸当众撕毁她的“和离书”,又在御花园里那句“本王的妻,只能是你”砸得她心头乱颤后,两人之间的氛围便变得微妙起来。他不再是那个冷硬如冰的摄政王,偶尔会在她熬夜制药时,默不作声地留下一盏温热的牛乳;会在她被朝臣夫人们刁难时,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
可这份靠近,像裹着蜜糖的刀锋,甜得让她心悸,又险得让她不敢深究。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医学生陆清婉,不是这个时代任人摆布的陆清婉,她要的是平等的尊重,不是帝王式的恩宠。
正思忖着,书房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桌椅翻倒的巨响,紧接着是男人压抑的闷哼,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沙哑。
“怎么回事?”陆清婉心头一紧,拔腿就往前院跑。晚晴吓得脸色发白,拎着裙摆紧跟其后。
书房门虚掩着,里面烛火摇曳,映出几道慌乱的人影。陆清婉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萧墨宸正单手撑着案几,背对着她站在窗边。他玄色蟒纹朝服的衣摆凌乱地扫在地上,墨发有些散乱,露在外面的脖颈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而地上,跪着两个瑟瑟发抖的侍女,正是负责给书房送参汤的那两个。旁边还站着脸色煞白的管家,见陆清婉进来,像是见了救星:“王妃!您可来了!王爷他……他突然就不对劲了……”
“闭嘴!”萧墨宸猛地转过身,眼底布满猩红的血丝,平日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像烧着两簇野火,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压迫感。他死死盯着那两个侍女,声音低沉得像淬了冰,“本王问你们,参汤里加了什么?”
侍女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回王爷!没、没加什么啊!就是按照平日里的方子炖的,奴婢们绝不敢欺瞒王爷!”
陆清婉快步走到萧墨宸身边,一股异样的甜腻香气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他身上。她伸手想去探他的脉搏,却被他猛地攥住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眼神里翻涌着挣扎的欲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别碰我。”他咬着牙,声音里带着克制的痛苦,“清婉,出去。”
陆清婉被他烫得心头一跳,这脉象紊乱急促,气血翻涌得几乎要冲破经脉,分明是中了烈性的症状!她猛地看向那碗打翻在地的参汤,汤汁溅在青砖上,散发出的气味里果然混着一丝极淡的异香——是西域特产的“合欢散”,无色无味,混入热汤中难以察觉,药性却霸道至极,若是得不到纾解,轻则损伤经脉,重则……
“出去!”萧墨宸再次低吼,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己快到极限。他用力甩开她的手,转身想去撞墙清醒,却被陆清婉死死抱住腰。
“萧墨宸!你冷静点!”她的声音带着急喘,脸颊贴在他滚烫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里压抑的躁动,“现在撞墙有用吗?你想变成废人吗?”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的动作缓了下来。
陆清婉趁机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人:“管家,今日除了这两个侍女,还有谁进过书房?”
管家连忙回话:“回王妃,傍晚时分,礼部侍郎家的千金柳小姐来过,说是送她父亲拟的南巡章程,在书房外的耳房等了约莫一刻钟,见王爷正在忙,便留下章程走了。”
柳小姐?陆清婉眉头一皱。那柳如烟是最近频繁出现在京中贵女圈的人物,听说对萧墨宸颇有心思,前几日还托人送过绣着并蒂莲的荷包,被萧墨宸随手扔给了下人。
“那参汤,是从哪个厨房炖的?谁经手的?”
“是……是柳小姐带来的侍女,说柳小姐特意炖了参汤给王爷补身,奴婢见是柳小姐的人,便没多想……”一个侍女哭着回话。
真相昭然若揭。
陆清婉心头窜起一股怒火,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萧墨宸。这个男人虽然霸道,却从未真正伤害过她,如今被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计,若是传出去,摄政王府的颜面何在?他的政敌更会借机大做文章!
“晚晴,”陆清婉当机立断,“把这两个侍女看好,不许她们跟任何人接触。管家,去查柳如烟的侍女,还有今日接触过参汤的所有人,一个都别放过!”
“是!”
待众人退下,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烛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交缠,气氛暧昧又危险。
萧墨宸靠在书架上,闭着眼,呼吸粗重。他能闻到陆清婉发间淡淡的药草香,那味道像一剂清凉的解药,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却又勾起更深的渴望。他喉结滚动,哑声道:“你也出去。”
“出去让你被人看笑话吗?”陆清婉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昏黄的光线下,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些许,泛红的眼角带着一种脆弱的魅惑,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从药箱里翻出银针,“我是医生,不管你是谁,现在你是我的病人。”
她捏起一根银针,想刺向他的曲池穴暂时压制药性,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按在墙上。两人瞬间贴得极近,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带着危险的气息。
“医生?”他低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陆清婉,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他的眼神像狼,紧紧锁住她这只送到嘴边的猎物。陆清婉的心跳得飞快,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身前却是他灼人的体温,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她浑身发颤。
“我知道。”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却有些发虚,“但你不能。萧墨宸,你是摄政王,不能被人算计,更不能……栽在这种事情上。”
他的目光暗了暗,捏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些,却依旧没有放开。“那你想怎么办?”
陆清婉深吸一口气,从他怀里挣扎着抽出一只手,飞快地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三粒黑色的药丸:“这是我根据麻沸散改良的药丸,能暂时麻痹神经,压制药性,虽然可能会有些副作用,但总比……”
话没说完,药丸就被萧墨宸含进了嘴里。他嚼都没嚼,首接咽了下去,动作快得让她愣住。
“副作用?”他挑眉,眼底的猩红渐渐褪去些许,却多了几分戏谑,“比如……”
“比如会犯困,可能还会有点头晕。”陆清婉收回手,脸颊有些发烫。刚才他吞咽时喉结滚动的样子,不知怎的,竟让她想起了某些不该想的画面。
萧墨宸靠回书架,闭上眼调息。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身上的滚烫渐渐退去,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他睁开眼,看向站在一旁整理药箱的陆清婉,她的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轻轻颤动着。
“为什么不走?”他忽然问。
陆清婉手一顿,没回头:“你是我名义上的夫君,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只是名义上的?”
她转过身,对上他深邃的目光:“不然呢?萧墨宸,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不是最清楚吗?”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迈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那刚才,你抱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陆清婉的心猛地一跳,想躲开,却被他捏得更紧。“我……”
“在想,本王是不是很没用,连这点算计都躲不过?”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还是在想,本王现在这个样子,正好合了你的意,可以趁机拿捏本王?”
“你胡说什么!”陆清婉气结,“我在想,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摄政王府动手脚!我在想,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北疆的战事怎么办?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怎么办?”
她越说越急,眼眶都红了:“萧墨宸,你能不能别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坏?我是穿越过来的没错,我是想过要离开没错,但我还没卑劣到落井下石的地步!”
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萧墨宸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微微发疼。他松开手,指尖无意识地着刚才捏过她下巴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细腻的触感。
“对不起。”他低声道。
陆清婉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男人,竟然会跟她道歉。
“是本王失态了。”萧墨宸转过身,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今日之事,多谢你。”
“不用谢,我只是不想惹麻烦。”陆清婉别过脸,整理好药箱,“既然你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她走到门口,刚要推门,就听到身后传来萧墨宸的声音:“柳如烟那边,本王会处理。”
陆清婉脚步一顿,没回头,推门走了出去。
夜风带着凉意吹来,吹散了书房里残留的甜腻药香,也吹散了她心头莫名的悸动。她抬头看向天边的残月,忽然觉得,这古代的日子,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而书房内,萧墨宸站在窗边,看着陆清婉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抬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发间的药草香。
柳如烟……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敢算计到他头上,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更重要的是,刚才在他几乎失控的边缘,陆清婉那声带着急喘的“萧墨宸”,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混沌的心。他忽然发现,这个来自异世的小女人,似乎早己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位置。
他拿起桌上的南巡章程,目光落在落款处柳如烟的名字上,眼神冷得像冰。
敢动他的人,就要做好被碾碎的准备。
夜色更深,摄政王府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而陆清婉不知道的是,这场突如其来的迷局,不仅没能离间他们,反而像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激起了更深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