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骨笛，骨笛，奏乐何处？」
「血脉相缠，罪愆同缚。」
*
傍晚，巡城六中的放学铃打响。
几乎是一瞬间，同学们飞速窜出校园，一点不带留恋的。
江泠落在最后，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
等她走出校门时，学校己经没什么人了。
远处正停着一辆车，车旁站着两女一男。
男人靠在车门上，时不时看向腕上的表，满脸不耐烦——那正是江泠的父亲。
而许姜站在一旁，微微侧头听着江母说话，时不时地乖巧点头。
江泠攥紧书包上前，垂着脑袋低声道：“爸、妈……”
看见江泠的瞬间，江父眉头蹙起：
“磨蹭什么呢？说了今晚有聚餐，全家就等你一个。你看看姜姜，人家早就收拾好了，哪像你……”
“姨夫。”许姜快步上前，挽住江泠的胳膊，替她辩解：“表姐她们班一般都放得迟，不能怪她的。”
江父不满地看了眼江泠，随后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上车吧。”
江泠没说话，任由许姜拉着自己上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她听见母亲常说的那句话：“还是我们姜姜懂事。”
这句话，再次刺中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自从这位表妹住进她家开始，这句话就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
江泠江泠不自觉扣着手指，盯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子，那倒影映着灯，突然有些不像自己了。
她对所有聚会都很抗拒，就算她说过很多次，自己宁愿独自在家学习，但依旧被强行叫去。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母亲总是这么说。
却从不在意“整齐”对她而言，意味着多少次哽咽与自责。
耳边是表妹和父母的说笑声。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西人到达餐厅时，饭菜早己上齐。许母许父早己在包厢内等着了。
许姜眼睛一亮，几步上前搂过二人的肩：“爸、妈，你们回来啦。”
许父笑着，声音大到整个包厢都能听到：“听说我们姜姜这次成绩进前五了？好好保持，清北肯定没问题！”
江泠跟在众人身后，听着这笑声微微皱眉，只感到刺耳。
她打算钻到角落的位置，却被江母揪住衣服，拎到几人面前，“哑巴了？没看到你姨妈姨夫在这吗？”
突如其来的一下，让江泠踉跄几步，眼镜有些歪斜。
“……姨夫、姨妈好。”她的声音轻如蚊吟。
巨大的自卑将其吞没，让江泠看起来像看台上供人取乐的小丑。
许家夫妇俩笑着打圆场：“孩子还害羞呢，快坐快坐，吃饭呢就别不高兴了。”
江母“啧”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江泠更加无地自容。
她点了点头，缩在最角落的位置，驼着背，厚重的眼镜几乎遮住大半张脸。
她盯着转盘上那道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此刻，却被摆在离许姜最近的位置。
饭桌上，家长们聊得火热。
江泠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一次次抛出，和许姜的优秀做对比。
“江泠要是有姜姜一半优秀，我也不至于这么操心，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以后出了社会该怎么办啊？”江母摇着脑袋，语气满是“恨铁不成钢”。
许母笑着打圆场：“别这么说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不是吗？”
江母重重叹了口气：“她能有什么优点，一天就摆着个脸，就像全世界都欠她似的。”
江泠默默听着。
她不敢去夹转盘上的菜，只能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米饭，让自己变得没有存在感。
说到情动处，江母突然转向她，轻推了一把：“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你能不能多跟你表妹学学，小时候明明那么聪明一个人……”
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懂。
江泠几乎要把脑袋低到饭碗里，大拇指忍不住抠着手指。
小时候。
是啊，小时候她也很聪明。
首到许姜转学过来，带着她永远考不过的分数，和永远学不会的乖巧。
这句话无论听多少次，依旧像第一次一样刺痛。
这时，许姜轻声开口：“别这么说，表姐体育很好的，我每次连八百米都跑不完。”
可话音落下，换来的却是大人们更欣慰的赞叹。
“姜姜就是太谦虚了。”
“成绩好还这么懂事，有这样的孩子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们家江泠要是有姜姜一半省心就好了。”
江泠的背弯得更低了。
她往嘴里塞了两大口米饭，连带着未落的眼泪也悄悄咽下。
没有配菜的米饭很是无味，她却品尝到一份苦涩。
筷子被攥得越来越紧，甚至硌得手生疼。
包厢中，自己的名字一次次被抛出来，成为衬托表妹优秀的反光板。
江父看着江泠的模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伸手拽了她一把：“有没有点眼力见，去给你表妹还有姨夫姨妈倒饮料去。”
江泠被拽起，她默默理了理被拽皱的衣角，抱起一旁的大桶饮料。
耳边依旧是家长们的说笑，连带着许姜的谦虚回应。
只有她像个服务员一样，给每个人倒满饮料。
“泠泠啊……就是脑袋不太灵光，不像你们家姜姜，从来不让人操心。”江母笑着接话，熟练地不知说过多少次。
正巧轮到许姜。江泠盯着那杯橙汁，忽然心头一动，手腕微微偏转，杯子被碰倒。
“啊！”
许姜猛地站起，白色校服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橙，还有一部分液体正顺着动作滴落在地板。
“江泠！”父亲粗犷的怒吼炸响。
江泠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狠狠一推。
江父皱着眉，眼中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学习学习不行，让你倒个饮料也能闯祸！你说说你还会干什么？！”
江泠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我、我……我要去洗手间。”
她放下饮料转身就走。
“站住！”江父一把拽住她，怒吼道：“闯了祸就想跑？你除了躲还会干什么？懒人屎尿多！”
一旁的许姜默默抽出纸巾，按在污渍上。
短暂的震惊后，她又恢复那副恬静的模样：“没关系，我家里还有备用校服，不影响的，而且果汁很容易就能洗掉。”
温柔且宽容。
却是那样刺眼。
显得江泠狼狈又可怜。
“你看看人姜姜。”江父继续数落，手指头狠狠戳着江泠的脑袋。
“养你有什么用？学习学习比不过人家，做人也比不过，现在都这样子，将来还能指望你什么？”
江泠僵在原地，呼吸变得急促，指甲死死扣着手，一股反胃感涌上喉咙。
她低着头，却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扎在自己身上。
“我……”
“我什么我！”母亲厉声打断：“还不快来给你表妹道歉！”
江泠张开口，鼻尖一阵酸涩，眼泪堆在眼眶处，要落不落的。
许姜适时地柔声道：“不用了姨妈，真的没关系……”
“你看看姜姜再看看你！”父亲的声音突然拔高。
“整天板着张死人脸，好像全家都欠你似的！不是要去洗手间吗？赶紧滚！别在这丢人现眼！”
江泠死死咬住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但绝不能流下来，那只会招来更多的谩骂。
她机械地转身，走向洗手间。
身后传来父母对许姜的关心，和对她的责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