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咖啡渣在滤纸上勾勒出音阶图形时,程默知道麻烦来了。鼓山的晨雾还没散尽,“静默节奏”咖啡店的门铃就发出了第一声呻吟。不是清脆的叮咚,而是像被掐住脖子的提琴E弦,嘶哑、扭曲。
程默擦杯子的手顿了顿。吧台后,林雨正将研磨好的咖啡粉压入粉碗,细密的褐色粉末在金属滤网中形成完美的平面。那刺耳的铃声像一根无形的针,扎破了店内清晨的宁静,也扎进了她手腕皮肤下。几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银灰色丝线,如同受惊的水蛇,在她苍白的皮肤下倏然游过,带来一阵冰冷的刺痛。
“门轴该上油了。”程默语气平淡,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门口。雾气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推开玻璃门。
来人穿着笔挺但略显陈旧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一个磨损的黑色公文包。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可能有些失意的中年业务员。只有程默捕捉到了他踏入店门时,脚下极其轻微的一个趔趄——仿佛地面在他落脚瞬间产生了某种不易察觉的震动。
“一杯美式,谢谢。”男人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他选了最角落靠墙的位置坐下,公文包小心地放在脚边。
林雨沉默地操作着咖啡机。蒸汽嘶鸣,浓缩咖啡液如丝般滑入温热的杯中。当她把咖啡端过去时,男人抬起眼皮。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但瞳孔深处似乎沉淀着某种过于沉重的疲惫,像蒙尘的旧乐器。
“谢谢。”他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着粗糙的咖啡杯壁。
程默继续擦拭着吧台,眼角的余光却锁定着角落。几分钟后,男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边缘磨损的笔记本和一支笔,开始书写。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只有咖啡机低鸣和程默擦杯声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突然,那沙沙声变了调。
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指甲刮过硬物的高频噪音,毫无征兆地钻进程默和林雨的耳朵。那声音并非来自男人手中的笔,更像是来自……他脚边的地板深处?林雨手腕下的银丝猛地一缩,她端咖啡壶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滚烫的咖啡液溅出几滴,落在吧台上。
几乎同时,角落里的男人猛地捂住胸口,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张着嘴,像是离水的鱼,拼命想吸气,却只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喉音。他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笔记本上,笔尖在纸页上划出一道歪斜的、深刻的墨痕。
窒息!程默脑中警铃大作。这不是疾病发作!那高频噪音像无形的绳索勒住了男人的喉咙!
“林雨!”程默低喝一声,身体己如离弦之箭冲向角落。
林雨的反应更快。在那男人身体开始抽搐着滑下椅子的瞬间,她空着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扶人,而是狠狠拍在男人面前的木质小圆桌上!
“砰!”
一声闷响。并非手掌击打桌面的声音,而更像是一面隐藏的、紧绷的鼓被骤然敲响!
以林雨的手掌为中心,一圈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透明涟漪猛地扩散开来!吧台上所有空着的玻璃杯、瓷碟,甚至墙角的金属风铃,都在同一瞬间发出“嗡”的一声轻鸣,共振!
那勒紧男人喉咙的高频噪音,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波纹,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更强大也更混乱的声波共振搅得粉碎!
“咳!咳咳咳——!”男人如同被解开了束缚,猛地弓起身子,爆发出剧烈的咳嗽,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空气,脸上迅速恢复了一丝血色,但眼中的惊恐和茫然却更深了。
咖啡店内陷入死寂。只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和风铃余音未绝的轻微震颤。
程默停在男人身边,一只手看似关切地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实则手指精准地按在他颈侧动脉上,感受着那狂乱的心跳。他的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男人刚刚书写的笔记本。
翻开的纸页上,潦草地画着一些意义不明的几何图形和线条。但在刚才笔滑落的地方,那道歪斜的墨痕下方,清晰地写着一行小字,字迹因为痛苦而扭曲,却异常清晰:
「**观测点C,地脉异常震动,频率18.5Hz,强度激增,指向……鼓山寺遗址下方。**」
鼓山寺遗址?程默的心猛地一沉。那是程立群“声波牢笼·二期工程”图纸上,七个红圈标记中的一个核心节点!
林雨走了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将一杯温水放在男人面前,目光冷冷地扫过笔记本上那行字。她手腕皮肤下的银丝己经隐去,但指尖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凉。
“你还好吗?”程默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关切,按在男人肩上的手指微微加了点力。
男人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对上程默看似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瞥了一眼旁边气质清冷、刚才拍桌救了他的林雨,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挤出一句:
“谢…谢谢。我…我心脏不太好,老毛病了。”他慌乱地收起笔记本和笔,塞进公文包,掏出几张钞票压在咖啡杯下,甚至没等找零,就踉跄着起身,逃也似的冲出了咖啡店,身影迅速消失在尚未散尽的晨雾里。
门铃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同样嘶哑的呻吟。
程默拿起压在杯下的钞票,下面还粘着一张不起眼的白色卡片。没有文字,没有图案,只有卡片中央,一个极其微小的、需要特定角度才能看清的凹陷——一个音符的轮廓。
“频率18.5赫兹…”林雨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冷意,“次声波。‘痛苦峰值’。能诱发内脏共振,严重时…致人死亡。”她走到男人坐过的位置,指尖轻轻拂过桌面,感受着木头深处残留的、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震动余韵。“目标很明确。有人想让他闭嘴,就在刚才。”
程默捏着那张音符卡片,指节微微发白。他走到吧台后,掀开地板上一块不起眼的活动板。下面是通往地窖的狭窄楼梯,黑暗深处,隐隐透出幽蓝的光芒——那是“声波牢笼·二期工程”的核心地图所在。
“看来我们安静的咖啡店,”程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山雨欲来的凝重,“开业第一天,就收到了特别的‘贺礼’。‘观测点C’…鼓山寺遗址下面,到底埋了什么,让有些人这么急着灭口?”他转头看向林雨,她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异常白皙,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银芒一闪而逝。
林雨没有回答。她走到窗边,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晨雾翻滚,如同隐藏着无数低语的漩涡。她抬起右手,五指在沾着水汽的玻璃上缓缓拂过。
嗡…
窗玻璃内部,几粒微不可查的水珠,在她指尖划过的路径上,无声地震动起来,排列成一行细密、完美的五线谱符号。那符号转瞬即逝,只留下玻璃上一片模糊的水痕。
无声的警告,己经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