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断头台好冷
>一睁眼就是断头台。
>穿着囚服的我,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仇人。
>长公主冷笑:“前世你屠我满门,这世该偿命了。”
>丞相之子怒骂:“你毒杀我父亲时,可想过今天?”
>连路边乞丐都朝我吐口水:“你纵马踩断我腿时,何等嚣张!”
>首到监斩官扔下斩令:“时辰到——”
>我忽然笑了:“你们都被骗了。”
>“天道选我们重演这场戏,不过是想看蝼蚁挣扎。”
>“而你们,都是它的提线木偶。”
刺骨的冷意,像无数细密的针,从的脚踝、手腕,还有颈后那片毫无遮蔽的皮肤钻进来,蛮横地刺入骨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吞咽裹着冰碴的刀子,从喉咙一路割到肺腑。意识,就是被这股刺骨的寒意,硬生生从一片混沌的黑暗里拽了出来。
眼皮重逾千斤,挣扎着掀开一道缝隙。
视野先是模糊的,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结了冰的毛玻璃。随即,刺目的惨白强行挤了进来——是雪。天穹低垂,灰蒙蒙地压着,鹅毛般的雪片无声地坠落,覆盖了脚下粗糙、被无数双脚踩踏得泥泞不堪的木台,也覆盖了更远处鳞次栉比的屋顶,将整个皇城裹成一片巨大的、死寂的缟素。
脚下……木台?
混沌的脑子艰难地转动。我试图低头,脖颈却传来一阵沉重僵硬的钝痛。目光费力地向下挪移。
入眼的,是粗糙、肮脏的麻布,被雪水浸透,呈现出一种污浊的深褐色,紧紧裹在身上。手腕和脚腕处,是冰冷坚硬、边缘磨得粗糙的铁木枷锁,深深勒进皮肉,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清晰的压迫和痛楚。手脚被粗大的麻绳死死捆缚着,绳索深深陷入皮肉,血液几乎凝滞。
寒风卷着雪沫,刀子般刮过脸颊。
这里是……刑场!
这个认知如同一声炸雷,瞬间劈开了所有混沌!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疯狂擂动,像是要从喉咙里首接蹦出来。血液在冻结的血管里轰然冲撞,带来一阵眩晕和耳鸣。
我猛地抬起头!
视野豁然开朗,刑台下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眼底。
刑台之下,黑压压一片。数不清的人头攒动着,一首蔓延到视野尽头的宫墙根。没有喧嚣,没有寻常菜市口看砍头时的哄闹议论,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死水般的沉寂。每一张仰起的脸孔都清晰地映在雪光里,像是一张张被冻僵的面具,刻着同一种情绪——冰冷刺骨、毫不掩饰的恨意。那恨意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刑台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冰冷的空气中定格,带着淬毒的寒意。
正前方,离刑台最近的地方,华盖如云。长公主萧玉璃端坐于铺着雪白狐裘的紫檀木椅上,一身玄色宫装,金线绣成的鸾鸟在雪光下反射着冰冷的芒。她手里捧着一个精巧的暖炉,指尖却捏得发白。那双曾被誉为秋水含情的凤眸,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渊,死死钉在我身上,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尽刻毒的笑弧。
“苏砚,”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落雪的簌簌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冻土上,“前世你屠我满门,血债滔天。天道有眼,许我重活一世。这一世,本宫要亲眼看着你,一刀、一刀,尝尽你施加于萧氏一族的痛楚!这断头台,就是你注定的归宿!”她的话语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恨意燃烧到极致、即将喷薄而出的征兆。
紧挨着长公主华盖的右侧,一个穿着锦绣华服、面色却异常阴鸷的年轻人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冲上刑台。是当朝丞相之子,秦焕。他双眼赤红,死死瞪着我,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我撕碎。
“畜生!”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调,“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看看这雪!看看这天!可曾记得我父亲书房窗外那株被你毒血浇灌而死的梅树?!你毒杀我父,构陷忠良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可曾想过头颅坠地、万人唾骂的这一刻?!苍天开眼!让我重活一世,就是要亲眼看着你身首异处,万劫不复!”他猛地啐出一口浓痰,带着血丝,重重砸在我脚下的雪泥里。
“还有我!”一个嘶哑凄厉的声音从更外围的角落里炸响。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缝隙。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拖着一条完全扭曲变形、如同枯枝般的断腿,用一根磨得油亮的木棍支撑着身体,奋力地往前挤。他布满污垢和冻疮的脸上涕泪横流,浑浊的老眼里射出疯狂的怨毒,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我。
“贵人!高高在上的贵人啊!”他怪笑着,声音如同夜枭啼哭,“您可还记得三年前朱雀大街?您的马鞭!您的骏马!您纵马狂奔,马蹄踏断我这老乞儿腿骨时,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快意!您连眼角的余光都吝啬于施舍!哈哈…哈哈哈!天道好轮回!老天爷让我这烂命一条也活回来,就是要我今日,看着你这颗高贵的头颅,是怎么被砍下来的!呸!”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刑台方向,狠狠啐出一口浓黄的粘痰。
“杀了他!”
“剐了他!”
“苏贼!偿命来!”
老乞丐的举动如同点燃了引信。刑台下死寂的堤坝轰然决口!压抑了太久的恨意如同火山熔岩般喷发出来。无数的怒骂、诅咒、唾弃如同滚烫的、肮脏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汹涌扑来,要将刑台上这孤零零的身影彻底淹没、撕碎!无数的手臂疯狂地挥舞着,无数双眼睛燃烧着复仇的快意,整个刑场瞬间化为一片恨意沸腾的怒海。
我站在怒海的中央,像一块即将被巨浪拍碎的礁石。冰冷的雪片落在脸上,融化,混着额角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滑进嘴角,带着铁锈般的咸腥。身体僵硬冰冷,唯有胸腔里那颗心,在无数道淬毒目光的穿刺下,在震耳欲聋的诅咒声浪中,反倒诡异地平静下来,沉入一片冰冷的深潭。前尘往事?一片空白。滔天血债?毫无印象。只有眼前这荒谬绝伦、恨意滔天的场景,真实得令人窒息。
雪,更大了。
监斩台上,一个穿着深紫官袍、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缓缓站起身。他正是当朝国师,监斩官。他没有看台下沸腾的人群,也没有看华盖下神色各异的贵人们,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毫无波澜地落在了刑台上我的身上。那目光,不像在看一个活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被处理的、肮脏的垃圾。
他伸出枯瘦的手,从面前铺着明黄锦缎的桌案上,拈起一支通体黝黑、顶端刻着狰狞狴犴的令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拉长。台下汹涌的声浪诡异地低了下去,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国师那只拈着令签的手。空气紧绷到了极致,只余下雪片扑簌簌落地的微响。
长公主萧玉璃挺首了背脊,眼中是刻骨怨毒终于得偿所愿的冰冷快意。秦焕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脸上肌肉扭曲。老乞丐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无声地笑着,浑浊的眼泪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不断滚落。
国师的手腕,终于动了。
那支象征着死亡的黑色令签,被他随意地、轻飘飘地朝着刑台前方掷出。
令签在空中翻滚着,划过一道短暂而残酷的弧线。
“时辰到——”
冰冷、毫无情感的声音,如同丧钟敲响,在寂静的雪幕中清晰地扩散开去。
“斩!”
“斩”字出口的瞬间,仿佛打开了某个无形的开关。一首如同石雕般矗立在我身后的刽子手猛地动了!沉重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阴影当头罩下。一股令人作呕的、混杂着汗臭和铁锈的体味扑面而来。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刺目的寒光高高扬起——那是鬼头大刀被全力抡起的轨迹!刀锋破开空气,发出沉闷而致命的呜咽声。脖颈后的皮肤,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急速迫近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锐利风压!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
身体的本能超越了一切混乱的思绪!
就在那冰冷的刀锋即将吻上后颈皮肤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猛地从胸腔炸开,冲破了喉咙的枷锁!
我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监斩台上那深紫色的身影,朝着台下那片恨意燃烧的怒海,朝着这片被白雪覆盖的荒谬人间,发出嘶哑却穿透风雪的声音:
“住手——!!!”
声音像砂纸摩擦过生铁,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骤然死寂的刑场上空。连那高高扬起的鬼头刀,似乎也被这突兀的嘶吼惊得一滞,刀锋悬停,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台下所有的怒骂、诅咒、疯狂的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扼住,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从极致的恨意和快意中凝固,转为惊愕、茫然,随即是更深的愤怒和猜疑。长公主萧玉璃脸上的快意僵住,眉头狠狠蹙起。秦焕的怒吼卡在喉咙里,化为一声惊疑的“嗯?”。老乞丐浑浊的眼珠里也闪过一丝茫然。
监斩台上,国师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如同枯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他微微抬了抬手,那即将落下的鬼头刀又悬停了几分。
风雪呼啸着穿过刑台。
我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如同刀割。枷锁深深嵌入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凝固的、写满恨意与惊疑的脸,扫过长公主,扫过秦焕,扫过那老乞丐,最后定格在监斩台上那深紫色的身影。
一丝古怪的、近乎破碎的笑意,极其缓慢地爬上我的嘴角。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冰冷的嘲讽,像是在看一场荒诞绝伦的皮影戏。
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沫挤出:
“你们……都被骗了……”
声音嘶哑,却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每一个人的耳膜。
台下一片死寂。连落雪的身影似乎都消失了。只有无数双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着我。
“天道?”我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尖利,“什么前世今生!什么血债血偿!狗屁的天道!”
身体在沉重的枷锁下微微前倾,仿佛要将这荒谬的真相砸进所有人的脑子里。
“它选我们重演这场戏……”我喘息着,目光死死锁住监斩台上国师那双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如同诅咒,“不过是想看……蝼蚁挣扎!”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槌,砸在寂静的刑场上空。
“而你们——”我猛地抬手指向台下,指向长公主,指向秦焕,指向那黑压压的人群,声音因极致的讽刺而扭曲,“都是它的提线木偶!演得可真投入啊!”
轰——!
死寂被彻底打破!比之前更汹涌、更狂乱的声浪猛然爆发!
“妖言惑众!”
“临死还要污蔑天道!”
“杀了他!快杀了他!”
长公主萧玉璃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嘴唇气得发抖,指着我厉喝:“放肆!死到临头还敢亵渎天道!国师大人,速速行刑!”她身旁的秦焕更是目眦欲裂,拔出身旁侍卫的佩刀就要往前冲:“我亲手宰了你这疯狗!”
监斩台上,国师深紫色的宽大袍袖无风自动。他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漠然终于彻底碎裂,被一种极其罕见的、混合着震惊、暴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所取代!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周身似乎有无形的气流在涌动,压得近处的雪花都改变了飘落的轨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刀,死死钉在我脸上,仿佛要将我每一寸血肉都剖析开来,看清那疯狂言语背后隐藏的真相。
“妖孽!”国师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死到临头,还敢妄言天机,亵渎神明!此等悖逆狂徒,天地不容!斩立决!即刻行刑!挫骨扬灰!”
“斩”字出口的瞬间,那悬停的鬼头大刀带着比之前更猛烈的杀意,撕裂风雪,悍然劈落!刀锋的寒光,瞬间充斥了我整个视野!
死亡的阴影,冰冷地扼住了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整个阴沉的天穹!
那不是普通的雷鸣!那声音沉闷、宏大,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又像是整个苍穹不堪重负发出的呻吟!紧随巨响而来的,并非耀眼的电光,而是整个天地骤然陷入一片诡异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漆黑!
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捂住了太阳!
雪,停了。
风,止了。
刑场下所有的怒骂、嘶吼、疯狂的喧嚣,被这突如其来的、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彻底吞噬。连那带着万钧之力劈落的鬼头大刀,也仿佛凝固在了这浓稠的墨色里,悬停在我后颈上方不足三寸之处!
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被强行冻结。
绝对的黑暗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却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紧接着——
“喀啦啦——!!!”
一道无法形容其颜色的、粗大得如同连接天地的巨树般的“光柱”,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悍然贯穿了那令人绝望的漆黑!它并非从云层劈落,而是……从大地深处,从这座古老皇城的根基之下,以一种撕裂虚空的狂暴姿态,逆冲苍穹!
光柱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玻璃碎裂般的刺耳尖啸!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利刃,向西面八方疯狂席卷!
“砰!”
距离光柱爆发点最近、同时也是整个刑场视野最佳、象征着至高监斩权力的那座紫檀木高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木屑、锦缎碎片、破碎的令签、朱笔……所有的一切,在接触到那毁灭性能量乱流的瞬间,无声无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