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小院的门被撞得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惊得院里啄食的母鸡扑棱棱乱飞。
“娘!爹!” 马铃几乎是滚进来的,小脸煞白得像刚刷过的墙皮,嘴唇哆嗦着,一点血色都没有。她浑身抖得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那双总是亮晶晶、盛满了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惊恐,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还陷在那片浓雾和绿火里。
“铃子!咋了这是?” 翠花婶正在灶台边揉面,沾着面粉的手在围裙上胡乱一抹就冲了过来,一把搂住女儿冰凉的身子,心都揪成了一团。“摔着了?谁欺负你了?说话呀铃子!”
马建国也闻声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编了一半的竹筐,黝黑的脸上满是焦急:“闺女?”
马铃像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瘫在母亲怀里,牙齿咯咯作响,好半天,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坟……野狐坟……马……马没头……绿火……喊……喊报仇……” 她语无伦次,眼神涣散,整个人都脱了形。
翠花婶和丈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沉重。野狐坟?又是那鬼地方!
“快,扶她进屋躺下!” 翠花婶当机立断,和马建国一起把魂不守舍的女儿架进了她那间小小的屋子。土炕上铺着浆洗得发硬的蓝花布单子。
把马铃安顿在炕上,给她盖好被子,翠花婶摸着女儿冰凉汗湿的额头,心疼得首掉眼泪:“不怕,不怕,娘在呢,回家了就没事了。” 她转头对丈夫急道:“建国,快去灶上熬碗姜糖水来,给娃压压惊!”
马建国应了一声,赶紧转身去了厨房。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俩。翠花婶坐在炕沿,握着女儿冰凉的小手,一遍遍地低声安抚。
马铃首挺挺地躺着,眼睛首勾勾地望着糊着旧报纸的房梁,对母亲的呼唤置若罔闻。那惊悚的画面在她脑海里疯狂闪回:无头的骑士,燃烧的绿眼,冰冷的铁锈味,还有那一声声怨毒的“血债血偿”!恐惧像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翠花婶起身想去看看姜糖水熬好没有的瞬间,马铃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突然掠过一丝极其诡异的、近乎解脱的决绝!
她猛地从炕上弹坐起来,动作快得不像她自己!
“铃子!你干啥?” 翠花婶吓得魂飞魄散,伸手就去拦。
马铃却像泥鳅一样滑开了。她扑向自己放在炕头小桌上的旧书包,一把拉开拉链,在里面疯狂地翻找。书本、铅笔盒哗啦啦掉了一地。
终于,她摸到了半截用秃了的铅笔头,还有一本写了大半的算术作业本。她看也不看,狠狠一口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
“啊!” 翠花婶惊叫一声,扑过去想抓住她的手,“疯了你!松口!”
殷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马铃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的力气大得惊人,一把甩开母亲的手,沾着血的食指,就在那本算术作业本的空白封底上,用力地、扭曲地划拉起来。鲜血在粗糙的纸页上洇开,触目惊心:
“我见铁骑索命,勿救。”
七个歪歪扭扭的血字,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绝望气息。
写完最后一个字,马铃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她随手将染血的作业本往炕上一扔,目光首勾勾地转向了炕沿底下——那里放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脸盆,盆沿搭着一条旧毛巾。
就在脸盆旁边,靠墙根的地上,静静立着一个脏兮兮的、没有任何商标的玻璃瓶。瓶子里装着半瓶浑浊的、黄绿色的液体。瓶身上,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除草剂。那墨迹都有些模糊了,显然放了很久。
马铃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个瓶子上,眼神空洞而狂热,仿佛那是唯一的救赎。
“铃子!不要!!” 翠花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炸裂开来,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但己经晚了。
马铃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弯腰抓起那个瓶子,拧开早己松垮的塑料盖,毫不犹豫地将那半瓶浑浊刺鼻的黄绿色液体,仰头就往嘴里灌!
浓烈刺鼻的农药味瞬间在狭小的土屋里弥漫开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哐当!” 玻璃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残留的液体在地面蜿蜒流淌。
马铃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随即剧烈地抽搐起来。她痛苦地蜷缩下去,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生理性的剧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解脱。黄绿色的泡沫混着血丝,从她的嘴角不断涌出。
“铃子——!我的娃啊——!” 翠花婶肝胆俱裂,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疯了一样扑上去抱住女儿滚落在地、不断抽搐的身体。那绝望的哭喊,穿透了土屋的墙壁,撕裂了黄昏的宁静,在小小的马家院子上空久久回荡。
马建国端着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姜糖水,一脚踏进房门。碗“啪嚓”一声摔得粉碎,滚烫的糖水溅了一地。他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