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影盯着屏幕出神,忽然问:“她的眼神,怎么做到那么冷,又那么疼?”
苏郁禾夹起一口菜,淡淡回道:“我演的是她的‘遮掩’,不是她的痛。”
他一顿,似有所思。
吃完饭,江照影忽然提议:“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哪儿?”
“福利院。”他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我想,把我们画的‘太阳’,送给那里的孩子们。”
她看着他,不说话。
过了半晌,才轻轻点头:“好。”
这一刻的江照影,眼底己经不再是撕裂与脆弱,而是某种真正意义上的“决定”。
不是要变好,而是——他愿意,开始试着去好。
福利院的铁门在晨雾中吱呀打开,生锈的门轴发出细微的声响。
苏郁禾跟着江照影走进院子,鼻尖萦绕着雨后青草混着消毒水的气息。这里的建筑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红砖墙爬满爬山虎,滑梯和秋千在晨风中轻轻晃动,像被按下慢放键的旧电影。
“我小时候住在三楼。”江照影忽然开口,指尖指向二楼右侧的窗户,“那间屋子的暖气总坏,冬天晚上要裹三条被子。”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有次发烧到三十九度,护工阿姨把我抱到值班室睡,我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觉得自己像被丢在裂缝里的星星。”
苏郁禾没说话,只是把手里卷成筒的画纸往掌心捏紧了些。
那是他们昨夜一起画的“太阳”,她在边缘添了几只歪歪扭扭的飞鸟,江照影则用马克笔补了金黄的光晕——此刻纸面还有些毛边,像未愈合的伤口,却透着温暖的钝感。
走廊尽头传来孩子们的笑声。
一群穿蓝白校服的小孩正围着护工阿姨,争抢着看她手里的绘本。其中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忽然转头,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们:“哥哥姐姐好!”
江照影愣了一下,蹲下身时膝盖溅到泥点。他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递过去时指尖微颤:“给你。”
小女孩接过糖,忽然指着他手里的画纸:“这是太阳吗?怎么没有脸呀?”
“因为太阳的脸藏在光里。”苏郁禾蹲在旁边,指尖划过画纸上的光晕,“你看,这些弯弯的线就是它在笑,只是笑得很轻,要用心才能看见。”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画:“我画的太阳有脸!还有翅膀!”
纸上是个戴着皇冠的圆太阳,周围绕着彩色的弧线,右下角歪歪扭扭写着“小羽的太阳”。
江照影盯着那幅画,喉结滚动了一下。苏郁禾看见他指尖轻轻碰了碰画中太阳的“翅膀”,像在触碰某种遥远的、被小心收在心底的东西。
“小羽想不想听哥哥姐姐讲个故事?”苏郁禾忽然开口,指尖敲了敲自己手中的画,“关于一个害怕黑夜的太阳,后来学会自己发光的故事。”
孩子们围坐过来时,江照影忽然接过话头:“这个太阳一开始很孤单,觉得自己不够亮,怕照不暖别人。”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后来它遇见一只受伤的鸟,鸟说:‘你不用照亮全世界,能照亮我一小块影子就好。’”
小女孩仰头看他:“那太阳后来呢?”
“后来太阳发现,原来哪怕只发出一点点光,也会有人把它画进心里。”
苏郁禾接过话,从包里掏出彩笔,在小羽的画旁添了只衔着星星的鸟,“就像小羽画的太阳,有翅膀,会飞,还带着甜甜的糖味——这就是属于你的光呀。”
护工阿姨忽然红了眼眶:“小羽这孩子,父母走得早,总说自己的太阳丢了。”她擦了擦眼角,忽然指着江照影,“你看着眼熟,是不是演过那个……电影里的抑郁症医生?”
江照影顿了顿,忽然笑了:“我演过很多角色,但今天不是演员,是来送太阳的人。”他把那张画递给小羽,指尖在“太阳”的光晕上点了点,“以后每天画一笔,太阳就会越来越亮。”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画纸上,小羽趴在桌上给太阳添睫毛,江照影坐在旁边,偶尔帮她扶稳彩笔。
苏郁禾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追跑的孩子,忽然想起自己五岁那年在福利院画“理想中的家”的场景——那时她也像小羽一样,把希望全画进歪扭的线条里,以为只要画得够认真,幸福就会成真。
“你小时候画的‘爸爸妈妈’,还留着吗?”江照影忽然走来,手里捏着小羽送的贴纸——一只戴着太阳帽的卡通鸟。
苏郁禾点头,从手机里翻出那张泛黄的复印件:“福利院的档案里存着,后来宋筠帮我调出来了。”
画面里的小女孩牵着两个模糊的大人,脚下是歪歪扭扭的路,“你看,我连他们的手都画得很粗,因为觉得大人的手应该很暖和。”
江照影盯着那幅画,忽然伸手在屏幕上轻轻划了划:“其实他们的手在发光。”他忽然转身,从裤兜掏出张折叠的纸——是昨夜他画的那个“只有外圈的太阳”,此刻被他用荧光笔添了密密麻麻的小点,像散落的星光,“你说这是‘未完成的光’,但我觉得,未完成的东西,才留给人继续画下去的勇气。”
离开时,小羽追出来塞给苏郁禾一颗水果糖:“给姐姐,草莓味的,和太阳一样甜!”
糖纸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响声,苏郁禾忽然想起江照影说的“角色的任务”——原来比起“演活别人”,更重要的是“允许自己活得不完美”。
回程的车上,江照影忽然打开手机相册,翻到一张旧照:七八岁的男孩蹲在福利院门口,手里攥着半块饼干,身后是锈迹斑斑的铁门。“这是我被领养前最后一张照片。”
他指尖划过屏幕,“后来养父母总说我太安静,其实我只是怕开口说话,会把心里的裂缝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