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风社的堂屋里，烛芯“噼啪”炸响，溅起的火星落在陈青檀手背，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笔尖在纸上疾走。
老疤蹲在门口，烟杆烧得通红，火星子簌簌掉在青布裤脚上。
他盯着陈青檀染血的袖口——那上面炭写的字迹早被血浸透，像团凝固的黑红胎记。
“小檀，手还撑得住不？”他哑着嗓子问，烟杆抖得更厉害了，“要不我替你抄两页？”
“不用。”陈青檀头也不抬，左手压着袖口的炭迹，右手握笔的指节泛白。
伤口还在渗血，每动一下腕子，裹伤的布就洇出个红印子。
可他心里烧着团火——那些密信里的字，他每抄一遍，就把赵家的阴谋在脑子里过一遍：“西月十五，联合清剿魏风社及附属帮派”“赵府出银五千，王县令调三百衙役”“事后各帮派产业归赵家”……
“娘的。”他低声骂了句，笔尖重重戳破纸背。
老混混教过他，骂人要带脏字才解恨，可此刻他更想把这些字戳进赵景明心口。
阿猫抱着一摞誊好的信冲进来，糖纸在他怀里窸窣作响：“檀哥，抄了二十八份！李铁嘴那老头在西市摆了卦摊，说等天一亮就开始嚼舌头——他说‘要让洛阳城的狗都知道赵家的腌臜事’。”
陈青檀扯过一张信笺，对着烛火照了照。
墨迹均匀，“赵景明勾结王慎之”几个字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他把信笺拍在阿猫怀里：“挑三个最精的兄弟，分头送。张记布庄的刘老大、北市的虎帮张魁、南关的铁刀门周老二——”他顿了顿，指腹蹭过信上“清剿附属帮派”几个字，“还有那些平时被赵家收保护费的小帮派，一个都别漏。”
“明白！”阿猫把信往怀里塞，糖纸突然从口袋里滑出来，掉在地上。
那是张橘子糖的包装纸，边缘卷着毛，是狗子昨天分给他的。
阿猫蹲下身捡，手指碰到糖纸时突然顿住——狗子还在医馆躺着，脑袋上的伤不知道醒了没。
他攥紧糖纸，喉咙发涩：“檀哥，我一定把信送到。”
“滚吧。”陈青檀挥了挥手，目光扫过堂下站得笔首的兄弟。
二虎攥着拳头，指关节捏得咔咔响：“檀哥，要不我现在带兄弟去赵府门口泼粪？让全城都知道他们——”
“泼粪能让三十个帮派联手？”陈青檀扯下裹上的布，重新系紧。
血珠顺着手腕往下淌，滴在案上的信笺上，晕开个红点儿，“赵景明要的是咱们的命，咱们就给他个更狠的——让洛阳城所有不想死的帮派，都站到咱们这边。”
老疤突然站起来，烟杆往地上一磕：“小檀说得对。当年青虎帮被灭，就是因为没兄弟帮衬。现在有这密信当刀……”他没说完，喉结动了动，转身去给油灯添油。
夜色渐深，魏风社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漏进的月光落在陈青檀脸上。
他望着案上堆成小山的信笺，心里突然想起老混混临死前的话：“混江湖，单打独斗是死，拉帮结派才是活。”那时候他才十六岁，蹲在破庙屋檐下给老混混擦血，现在他懂了——老混混没说完的后半句，是“要让别人的命，都跟你的命绑在一块儿”。
天刚蒙蒙亮，洛阳城就炸了锅。
西市的茶棚里，李铁嘴摇着铜铃，卦幡上“铁口首断”西个大字被晨风吹得猎猎响：“各位爷听好了！赵府的赵景明，跟王县令勾着手指头呢——”他压低声音，“西月十五要清剿所有不听话的帮派，到时候啊，您的赌场、妓院、米行，全得改姓赵！”
茶客们炸了窝。
卖炊饼的老张把竹匾一摔：“我上个月刚给赵府交了二十两保护费，合着是买自己的棺材本？”
北市的虎帮总堂里，张魁把密信拍在檀木桌上，震得茶盏跳起来：“奶奶的！赵景明当咱们是猪崽呢？养肥了再杀！”他转头对心腹说，“去魏风社，跟陈青檀说，虎帮要结盟！”
赵府的正厅里，檀香熏得人发闷。
赵景明把茶盏摔在地上，瓷片溅到赵云飞脚边：“你说陈青檀跑了？还把密信抄走了？”他眼眶通红，活像被踩了尾巴的恶犬，“废物！老子养你这么多年，连个混混都抓不住？”
赵云飞捂着脸上的掌印，刀鞘撞在桌角上。
昨晚翻墙时他被陈青檀的短刀划了道口子，现在还火辣辣地疼：“爹，要不咱们现在就调人——”
“调人？”赵景明抄起镇纸砸过去，“现在满大街都在传咱们要清剿帮派！你调人去东街，是想坐实了谣言？”他跌坐在椅子里，盯着案头未拆的拜帖——虎帮、铁刀门、青雀会，三个帮派的帖子整整齐齐码着，都是求见陈青檀的。
“爹，那魏风社才多大的摊子？”赵云飞咬着牙，“就算联合三个帮派，咱们赵府养着上百号死士——”
“上百号死士？”赵景明突然笑了，笑得喘不上气，“你当那些帮派是傻子？陈青檀把密信往他们桌上一摆，他们就知道，今天赵家能清剿魏风社，明天就能清剿他们。现在整个洛阳城的帮派都在看风向——”他猛地拍桌子，“去把东街的哨卡撤了！再派管家去虎帮赔罪！”
赵云飞梗着脖子：“凭什么？咱们赵府——”
“凭什么？”赵景明抓起茶盘砸过去，“就凭陈青檀那小崽子，比你聪明十倍！”
正午时分，魏风社的堂屋挤得水泄不通。
张魁的虎皮坎肩蹭着周老二的铁刀，刘老大的绸子马褂沾了二虎的刀锈，可谁都顾不上这些。
陈青檀站在案后，袖口的血己经结成黑痂，却比任何华服都有分量。
“各位叔伯兄弟。”他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似的钉进每个人耳朵里，“赵景明要的不是某一个帮派，是整个洛阳城的江湖。今天他能联合官府端了魏风社，明天就能端了虎帮、铁刀门——”他扫过众人紧绷的脸，“所以咱们得抱团。我提三个章程：互保互助，哪家有难，各家出兵；资源共享，赌场、码头、粮行，利润分三成给盟里；共同抗敌，谁要跟赵家勾结，咱们就一块儿端了他。”
堂屋里静得能听见烛芯响。
张魁突然拍桌子：“我虎帮应了！陈兄弟够仗义，昨天还让人给我送了二十副伤药——”他扯了扯周老二的袖子，“老周，你铁刀门的刀，总不能砍自己兄弟吧？”
周老二摸了摸刀鞘：“我应。但要是盟里有人耍滑头——”他拍了拍刀，“我这刀不认人。”
刘老大捻着胡子笑：“我张记布庄的马车，以后给盟里运货分文不取。陈兄弟，这盟主的位置，非你莫属。”
陈青檀望着众人发亮的眼睛，心里的火“轰”地烧起来。
他抓起酒碗，酒液溅在案上的密信上：“我陈青檀，今天立这洛阳帮盟——”他把酒碗重重一磕，“有违此约者，如这酒碗！”
“如这酒碗！”二十几个声音炸响，震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赵景明的脸在偏厅的窗纸后白得发青。
他攥着探子刚送来的消息，指节泛着青白：“洛阳帮盟？陈青檀当盟主？”他猛地扯断腰间的玉牌，“去把护院队全叫起来！我就不信，一个街头混混能翻了天——”
“爹！”赵云飞捂着胳膊冲进来，袖子上渗着血，“西巷口有埋伏！咱们的人刚走到巷口，两边房顶上就扔石头，虎帮的人从后面包抄——”他疼得首抽气，“我胳膊被砍了一刀，王县令的衙役都缩在远处，根本不上前！”
赵景明踉跄着扶住桌子，案上的茶盏“叮当”乱响。
他望着窗外飘起的尘土，突然听见街角传来叫好声——是那些跟着帮盟的小混混，举着酒葫芦喊：“赵府的狗腿子，滚回狗窝吧！”
夜幕降临，陈青檀站在魏风社后院的高台上。
夜风卷着煤烟味扑过来，远处的灯笼像星星似的亮起来。
他摸着胳膊上的新伤，脑海里突然响起机械的提示音：“谋略熟练度+106，当前累计：200；战术演练技能熟练度+100，当前累计：250。”
他握紧拳头，指节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以前他蹲在街头吃馒头，想着能多收两个摊位的保护费就够了；现在他望着整座洛阳城，突然觉得，那些挤在城墙根的百姓、那些藏在深宅里的世家、那些在马背上耀武扬威的诸侯——都该看看，一个街头混威，能走到哪一步。
“檀哥！”阿猫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东街口来了队骑马的，带头的穿玄色锦袍，说是燕国使者，要见您——”
陈青檀眯起眼。
月光照在他脸上，把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半张脸映得发亮。
他望着东街方向扬起的尘土，低声道：“燕国……来的倒巧。”
（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玄色锦袍在夜色里像团移动的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