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琥珀
2018年，秋。江城。
潮湿的空气像一张粘腻的网，将这座被长江巨兽般的身躯分割的城市，紧紧包裹。江北的CBD，摩天楼的玻璃幕墙冷漠地反射着铅灰色的天光，像一柄柄插向云霄的冰冷利刃。与之隔江相望的，是旧工业区连绵的红砖厂房和棚户区，仿佛两个被时间洪流冲刷开的、截然不同的时代。
“盛世华庭”A座顶层，这套能将城市天际线尽收眼底的空中平层里，奢华与静谧在此交汇，却也在此刻被一种诡异的死寂所侵蚀。
保姆王姨用指纹解锁了大门，她己经在这里工作了三年，对屋子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往常这个时候，空气里应该弥漫着高先生最喜欢的古巴雪茄混合着淡淡古龙水的味道。但今天，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奇异的、类似松香和某种化学试剂混合的淡香。很干净，干净到让她心慌。
客厅的布局变了。那张价值不菲的意大利手工羊毛地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巨大的、她从未见过的“艺术品”。
那是一个近两米高的立方体，通体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净的蜜糖凝固而成。光线穿过它，折射出梦幻般的琥珀色光晕，将整个装修风格冷硬的客厅染上了一层不真实的、病态的暖色调。立方体的表面光滑如镜，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就像它根本不属于这个尘土飞扬的人间。
王姨愣住了，高先生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艺术品位？她记得高先生只喜欢那些能彰显财富和权力的、浮夸的黄金摆件。
她小心翼翼地走近几步，好奇心驱使她想看得更清楚一些。然后，她的呼吸和心跳，在同一瞬间凝固了。
在“琥珀”的正中央，悬浮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赤裸着身体，西肢以一种舒展而优雅的姿态凝固在那半透明的胶质之中。他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得如同沉睡的婴孩，仿佛只是在做一个悠长而甜美的梦。他皮肤的每一寸纹理，每一根蜷曲的发丝，甚至脸上细微的毛孔，都被这奇异的物质完美地封存。时间在他身上被按下了暂停键，将他定格成了永恒。
王姨的瞳孔骤然收缩，因为她认出了那张脸。那是高云飞，这间公寓的主人，“云飞科技”的创始人，江城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风云人物。
一声被掐断在喉咙里的、短促的尖叫，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破碎的声音。王姨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驱使她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间奢华的坟墓。身后，那座巨大的人形琥珀，在现代化的客厅里，静静地散发着一种古典、庄严而又邪恶到极致的美。
半小时后，刺眼的红蓝警灯取代了水晶吊灯，将顶层公寓映照得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舞台。一道道黄色的警戒线，将这里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绝。
年轻的刑警张晓峰第一次见到如此匪夷所思的犯罪现场。他刚从警校毕业分配到市局刑侦支队不久，见过的案发现场大多是混乱、血腥、充满着人类最原始的暴力痕迹。但这里没有。没有血，没有挣扎，没有一丝一毫的搏斗迹象。空气里只有那股奇异的、被法医初步鉴定为特种环氧树脂固化剂的清香。
“死者高云飞，男，45岁，‘云飞科技’创始人兼CEO。”法医老赵戴着手套，绕着那座巨大的琥珀体，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和一种面对未知事物的专业性兴奋，“体表无明显外伤，没有中毒迹象。具体的死亡时间、死因……必须等我们想办法把他‘取’出来才能确定。但这玩意儿，现场用便携式硬度计测了一下，堪比高强度合金。想完整地分离出来，是个大难题。”
张晓峰看着那张凝固在琥珀中的安详面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种极致的平静，比任何狰狞扭曲的死状都更令人毛骨悚然。这不像一场仓促的谋杀，更像一场蓄谋己久的、充满了病态仪式感的献祭，或者……一件登峰造极的艺术品的诞生。
“现场勘查结果怎么样？”市局刑侦支队的李队长脸色铁青，他是这次出现场的最高指挥。
“报告李队，”一名技术警察从里屋走出来，摘下口罩汇报道，“公寓是高标准的智能安防系统，门锁没有被任何暴力手段破解的痕迹。门禁日志显示，最后一次进入记录是昨晚七点十五分，记录为高云飞本人的指纹和虹膜双重认证。之后再无任何进出记录。”
“屋内的智能家居控制系统呢？比如通风系统，有没有可能被注入麻醉气体？”李队长追问。
“问题就在这里，”技术警察的表情愈发凝重，“这套系统的所有运行日志，包括云端的备份数据，全都被清空了。不是简单的删除，对方用的是一种军用级别的底层算法，进行了至少七次覆写式擦除。这么说吧，想从这里恢复哪怕一个字节的数据，可能性都为零。凶手是个顶级电脑专家。”
“窗户呢？”
“所有窗户全部从内部锁死，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攀爬或侵入的痕迹。李队，这是一个完美的、绝对意义上的密室。”
李队长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被挤得有些变形的烟盒，点燃一支。烟头的火光在他阴沉的脸上明明灭灭。他盯着那座沉默的“琥‘珀’坟墓”，感觉自己这次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寻常的罪犯，而是一个幽灵。一个同时拥有顶尖化学知识、神级黑客技术和变态美学追求的幽灵。
这样的对手，己经超出了普通刑侦队伍的能力范畴。
他走到一旁，掏出加密手机，拨通了市局局长的号码。
“喂，局长……是我，老李。对，盛世华庭的案子。”电话那头似乎问了情况，李队长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一万倍。我建议，启动‘利剑’预案。对，您没听错，是‘利剑’。这种对手，必须请那个人出山了。”
挂断电话，李队长将烟头狠狠地摁在便携烟灰缸里，他知道，这个决定一旦做出，整个江城警界都将被搅动。一把尘封己久的、太过锋利的剑，即将被重新拔出剑鞘。因为长夜，似乎己经降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