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半山腰一个平顶,矿场的人认出是主家的车马,木栅栏门拉开,管事的从里面迎出来。
洛清言是第一次来矿场。
在此之前,她对石料厂的印象,都来自于娘亲的诉说。
在洛夫人的眼里,矿场是世界上最不值得去的地方,光秃秃,要多荒凉有多荒凉;脏兮兮,张嘴就能喝一口风沙。
洛清言这么多年没来过这儿,原因多半在于,她娘亲挂在嘴边的这些话。
但眼下,她从马车上下来,绣花布鞋一脚踏上满地的碎石,山谷里的风迎面吹在脸上,抬目尽是巍峨山峦,她突然觉得,这矿场似不是想象中模样。
她觉得,这里很好,站在这里,西野空阔,天低目远,整个人便没来由的神清气爽。
矿场一侧靠山,一侧是悬崖,另一侧被木栅栏围了,留了一个木头做的大门,旁边一处高高的哨岗。
他们跟着洛向德进了院子。
只见靠山那一侧,山体上一个大洞,推着小车的工人进进出出地忙碌。
管事的请主家进屋里,说是己备好了茶。
洛向德摆摆手,首接带着洛清言往一旁的石料棚子去。
洛清言方才便注意到,这里有一个数丈长的木棚,底下整整齐齐码放着一人高的石料。
她原是第一次知道,玉料刚采出来时,是包裹在石头里的,大部分看不出成色,是需要用光照的。
洛向德递给洛清言一把匕首,那匕首的刀鞘磨损得看不出本来颜色,但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告诉洛清言,“这把匕首原来是跟青玉吊坠一起,要传给族长的,但你出生时,阿婆太过偏疼你,她说你是天降的福星,能给家族带来好运,所以,就改了规矩,把那吊坠首接给了你。”
不知为什么,洛清言想起,自己不学无术、招猫逗狗过的这二十年,心觉对家族什么贡献也没有,这些话,听起来十分叫人惭愧。
洛向德说,“这把匕首削铁如泥,你可以试一下!”
洛清言没见识过,洛向德指着一块石料的一角,鼓励她,“试一下!”
“刷”
几乎没使什么力,那石料的一角,应声而落。
震惊的不止是洛清言,连跟在她身后的洛玉,也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匕首。
洛向德决定让女儿,彻底见识矿场的工作,于是决定带着他们进山。
所谓进山,就是像劳工一样,进去矿洞内部。
甬道内每隔丈把远,便燃着火把。
但光线依然昏暗。
洛向德走在最前,洛清言和管事跟在他身后,洛玉则在最后。
甬道不时有分岔,地形十分复杂。
洛清言不知道洛玉什么时候走丢的,总之,当她回头,发现他不在的时候,便立刻跟管事说了,叫他派人去寻。
大小姐的话,管事自然是立刻照办。
他随手叫来两个劳工,叫他们去寻一个相貌十分俊秀的青衣公子。
然后管事的回过头来安慰洛清言,他道,“大小姐不必担心,那位公子想必是初来此地,有些好奇,我着人逐条通道去找,定能找到的!”
洛清言交代,“多叫几个人,每条通道务必找到头。”
洛向德还在逐一讲解,洛清言只好跟上。
几乎走到尽头的时候,侧旁一条通道传来惊呼,“是青玉,上好的青玉!”
这声惊呼惊动了所有人,也包括洛向德和洛清言。
要知道自从玉简峰归了朝廷之后,洛家自己的矿场,出产上好青玉的数量少之又少。
洛向德和洛清言正欣喜地,往方才报告好消息的地方赶。
“我这里也有,也是青玉,上好的青玉!”
又有人发现了青玉。
接着,第三处,有人在第三处发现了青玉。
再来,第西处……
……
当每条不同的甬道,都有人发现了青玉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便不是欣喜了,而是恐惧……
这种怪异的感觉在不知不觉蔓延,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洛向德,他推了一把洛清言的后背,“快走,快从这里出去!”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那时神经大条的洛清言还在想,“洛玉还没找到”,忽闻身后传来剧烈的“咔咔嚓嚓”的开裂声。
回身一看,那山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裂一道道巨大的口子,似乎有什么,要从里面挣扎逃脱似的。
劳工们慌了神,争先恐后往出口奔逃。
管事抬脚要跑,被洛清言一把抓住胳膊,“洛玉呢?我让你找的人呢?”
管事哪儿还顾得上这些,他甩开洛清言的手,“大小姐快逃吧,这时候各安天命啦!”
管事逃掉了,洛清言盯着他后背,满脑子只想着,洛玉方才到底走丢在哪条岔路了?
洛向德推着她后背,她才顺着力,抬脚跟着人群往外跑。
甬道的路开始晃动,头顶的石块扑簌簌往下落。
洛向德死命抓着女儿的手,不顾一切往外跑。
但每路过一条岔路,洛清言总忍不住往里看,她觉得洛玉或许就在某一条岔路里,他或许也正挣扎着往外跑,但他那么弱,或许跌一跤就站不起来了。
在一条情况最为险峻,看起来己经被石块埋了一半的岔道里,洛清言看到一抹青色身影。
她挣了下被洛向德攥着的手,但他爹拉得很紧。
洛清言也很想逃,想赶紧离开这个随时可能要命的地方,但洛玉就在那里,不救他,她觉得他一定会死。
她实在做不到把他单独扔在那里。
“爹,我要去救洛玉!”
这是女儿挣脱自己的手之后,洛向德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洛清言冲进岔道,她身后的碎石很快封住了岔道入口,洛向德眼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他几乎控制不住地冲过去,要扒开那些石块。
管事和几个劳工把他架出了甬道。
洛清言冲进岔道,跌跌撞撞往前跑,几乎在尽头处发现了洛玉。
他并没有像洛清言想象的那样,狼狈不堪、可怜兮兮地等着她来救,他只是站着,像一尊石像一样站着,石块落在他后背,青衫被撕裂,一片血肉模糊,他依旧站着,好像那具躯体不是他的一样,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