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在羊角灯罩里积成珊瑚状,蝶儿翻了个身,腰间缀着的银铃惊醒了打盹的珍珠。
小侍女慌忙用玉杵搅动药钵,几粒珍珠粉溅在鲛绡纱帐上,被月光晕染成细小的星辰。
"嬷嬷快瞧,咱们公主裹着粉色云锦的模样,倒像御花园新开的合欢花。"翡翠捧着鎏金暖炉进来,故意将炉盖掀得叮当响。
蝶儿趁机滚进福嬷嬷怀里,绣着金丝蝶的袖口滑落,露出半截泛着药香的藕臂。
"好嬷嬷,昨儿烈焰将军说契丹使团带了八十峰白骆驼呢。"她指尖绕着老妇人鬓边的银丝,忽而贴近对方耳畔,"那些碎嘴子传的什么侏儒暴君……"
福嬷嬷手中针线蓦地绷断,孔雀蓝绣线在银红被面上蜿蜒如泪痕。
老妇人布满茧子的手抚过蝶儿眉骨处的疤痕,恍惚又见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
彼时柔妃难产的血水染红了欧阳家陪嫁的百子千孙帐,而千里之外的欧阳山庄,温柔小姐正将鎏金弯刀抵在龙公子喉间。
"是老爷用三十六车铁矿换了这道姻缘。"珍珠忽然开口,药钵里的珍珠粉随着她颤抖的手泛起涟漪,"契丹王帐昨夜送来婚书,说愿以狼山南麓为聘。"
羊角灯爆了个灯花,蝶儿腕间的银铃陡然沉寂。
她望着菱花镜中晃动的翡翠耳坠,想起去年上元节外公握着她的手写"平安"二字。
老人掌心的刀茧磨得宣纸沙沙作响,砚台里化开的金粉映着窗外细雪,恍惚是欧阳山庄永不熄灭的锻铁炉火。
翡翠忙用金剪铰断烧焦的灯芯:"驸马可是契丹第一勇士,眼窝比昆仑奴还深邃呢!"她比划着要取妆奁里的螺子黛,却被蝶儿掷来的合欢枕砸个正着。
"既这般喜欢,明日便求了父皇送你去和亲!"小公主赤着脚跳下床榻,绣鞋上的东珠正巧滚到珍珠裙边。
她忽地顿住,盯着小侍女耳后那抹红痕——分明是沙枣花汁染就的新月,此刻却泛着诡异的青紫。
夜枭的啼叫撕裂了寂静,鲛绡纱帐被硫磺味的风掀起半边。
福嬷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中掉出半枚烧焦的铜钥匙,那是欧阳山庄地库的秘钥。
二十年前温柔小姐用它打开藏剑阁时,恐怕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这钥匙会沾上外孙女治咳血的药渍。
"奴婢错了,公主饶命!"翡翠笑着讨饶,腕间银镯与药钵相撞,奏出草原牧歌般的清响。
珍珠低头捡东珠时,发间的沙枣花正落在铜钥匙上,花蕊里蜷缩着半只金翅甲虫。
屋顶传来瓦片轻响,似是夜露顺着檐兽滴落。
蝶儿仰头望着藻井里斑驳的星图,忽觉那绘着朱雀的西南角暗了几分。
暖炉里新添的苏合香裹着药香升腾,在梁柱间凝成薄雾,恍惚化作契丹王帐缭绕的狼烟。
"都退下吧。"小公主突然蜷进锦被,声音闷闷的像是浸了温泉水,"明日把外公赠的匕首找出来,听说……听说契丹的月亮比中原锋利。"
当最后个侍女合拢雕花门,藻井阴影里倏然掠过鎏金弯刀的残光。
风裹着沙枣花扑向羊角灯,将守夜嬷嬷的鼾声吹散在更漏声中。
琉璃瓦上的薄霜悄然融化,蜿蜒水痕沿着瓦当神兽的獠牙,滴向珍珠未来得及收走的药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