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焦的帷幔残片簌簌落在青砖上,被玄色锦靴碾进潮湿的水渍里。
赵蝶儿仰头望着房梁未燃尽的木炭,火舌舔舐过的雕花木格在她左颊疤痕投下细碎阴影,像极了母亲手札里那朵褪色的并蒂莲。
"放肆!"烈焰掐着她腰肢的掌心渗出薄汗,玉蝉嗡鸣声穿透血腥气,震得她耳垂咬痕隐隐发烫。
蝶儿忽然想起三日前西苑锦鲤产卵时,那些在碧荷间翻涌的橙红鱼尾,此刻王爷玄色衣襟下剧烈起伏的胸膛,竟与池中腾跃的锦鲤有七分相似。
她忽地笑出声来,染着葡萄汁液的指尖攀上对方脖颈:"王爷要罚妾身跪碎瓷?
还是要学刘娘娘给妾身灌哑药?"尾音未落,整个人突然像春藤缠树般贴过去,额间薄汗蹭开金丝暗龙纹,将沉水香混着血腥气揉成暧昧的暖雾。
翡翠跪在铜盆边捡拾香灰的手猛地一颤,未燃尽的龙脑香片坠入水中的轻响,恰似那年秋猎时箭矢擦过她耳畔的破空声。
蝶儿趁机将冰凉鼻尖贴上烈焰跳动的颈侧,嗅到一丝混在龙涎香里的铁锈味——方才救火时被木刺划伤的手掌还在渗血。
"西市新来了批胡商,他们的琉璃灯比上元节宫灯还亮堂。"她故意用犬齿磨蹭那处突起的喉结,感到箍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妾身原想买盏鲤鱼灯赔您书房的《洛神赋图》,谁料刚摸到朱雀门的铜钉......"
"王妃当本王是刑部那些老眼昏花的判官?"烈焰突然掐住她后颈,力道却比揉捏波斯猫的力道还轻三分。
蝶儿瞥见窗外晃过小太监提着药箱的影子,突然旋身跌坐在满地葡萄上,紫红浆果在杏子黄襦裙绽开妖冶的花。
她拈起颗葡萄对着烛火端详,火光将半透明的果肉照得如同血玉:"您瞧,这和去年中秋贡品的西域紫晶葡萄像不像?"汁水顺着腕骨滑进袖口,在王爷玄色衣襟洇开深色水痕,"那夜您用银刀剖开葡萄喂我,说'甜过琼浆'......"
"闭嘴!"烈焰暴喝声惊飞檐下栖息的夜枭,掌心玉蝉突然发出幽光。
蝶儿窥见他袖口内袋露出的半截金锁——正是装着她生辰八字的长命锁,锁孔还缠着她去年端午系的五色丝绦。
她突然以袖掩面啜泣,发间红绳不知何时勾住了蹀躞带上的螭龙玉扣:"妾身不过是想给翡翠攒嫁妆,她与御马监的小顺子......"话音未落,指尖己灵蛇般探向对方腰间的鱼符袋,却在触及鎏金铜符的刹那被铁钳般的手掌扣住。
月光恰在此时穿透残破的窗纸,照亮烈焰眼底翻涌的暗潮。
蝶儿怔怔望着他左肩隐约浮现的龙鳞状疤痕,那夜在太液池画舫初见,这道疤曾隔着纱帐硌疼她的蝴蝶骨。
此刻疤痕随呼吸起伏,恍若蛰伏的龙正要破开皮肉。
"王爷可知,胡商的琉璃灯里养着会发光的萤火虫?"她突然用染着丹蔻的小指搔他掌心,趁他松劲的瞬间翻身坐上紫檀案几,雪白赤足悬在烧焦的《山河社稷图》上方晃悠,"若是把萤火虫放进永安宫的琉璃瓦,夜里就像摘了星星铺在屋顶......"
烈焰突然擒住她脚踝,拇指重重碾过踝骨旧伤。
那是六岁为躲避刘皇后杖刑跳窗落下的疤,此刻却被他揉得泛起海棠红。
蝶儿吃痛蜷缩成团,发间金步摇撞在青铜朱雀灯上,叮当声惊醒了蜷在梁间的白猫。
"要多少?"男人从牙缝里挤出的问话裹着薄荷香,那是他心烦时惯含的香片味道。
蝶儿望着他暴起青筋的手背,突然想起八岁那日,这双手曾隔着宫墙接住从梨树跌落的自己。
她竖起三根手指,又狡黠地蜷起无名指:"三百两够修葺佛堂前的石阶,翡翠说小顺子老家......"话未说完,烈焰突然扯开她腰间绦带,十二枚金丝珍珠坠子叮叮当当滚进炭灰里,恰似那年除夕夜洒在雪地上的金瓜子。
"王妃当本王忘了栖霞观的事?"他俯身时垂落的发丝扫过她颈间红痕,沉水香突然浓得呛人,"还是觉得装疯卖傻就能掩盖你昨夜私会......"
窗外更鼓与蝉鸣同时骤歇,蝶儿突然咬破舌尖,将血珠蹭在他襟前蟠龙的眼睛上。
血腥味漫开的瞬间,她望见屏风后珍珠偷偷将半块鱼符塞给翡翠,而烈焰掌心的玉蝉正泛起诡异的青芒。
炭灰里的珍珠滚到铜盆边缘,在月光下泛着的光泽。
蝶儿舌尖的血珠在蟠龙金纹上晕开,像极了那年栖霞观桃林里跌碎的朱砂符。
她感受着咽喉处逐渐收紧的力道,突然用膝盖顶开压在腰间的蹀躞带,沾着葡萄汁的指尖在烈焰前襟画了只歪歪扭扭的乌龟。
"王爷若肯给三百两,妾身就把小西偷吃供果的事烂在肚子里。"她故意拖长尾音,染血的贝齿咬住一缕垂落的青丝,"您猜那小沙弥为何把金丝枣糕藏在弥勒佛肚里?"
烈焰瞳孔骤然收缩,擒着她脚踝的手转而扣住窗棂。
雕花木格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他眉骨处的旧疤——那是北疆战场留下的印记,此刻却随着肌肉抽动活似蠕动的蜈蚣。
蝶儿趁机将鱼符袋的鎏金铜符摸走半寸,冰凉的金属边缘蹭过对方腰间温热的肌肤。
"昨日申时三刻,御马监的草料车多载了三个檀木箱。"他突然松手,任她踉跄跌坐在散落的《金刚经》上,泛黄的纸页粘了葡萄汁,洇出紫黑色的梵文,"王妃猜猜,刑狱司的獒犬嗅到火药味会如何?"
蝶儿指尖微颤,面上却绽开比牡丹更艳的笑。
她扯断襦裙系带缠住烈焰的玉带钩,发间红绳与金线在烛火中绞成暧昧的网:"王爷怎不问问,妾身为何偏要买三百两的琉璃灯?"杏子黄的衣袖滑落,露出腕间新旧交错的伤痕,"莫不是怕妾身用碎琉璃划破这碍眼的疤?"
窗外传来翡翠压抑的啜泣,混着珍珠捡拾炭块时银镯相撞的叮咚。
烈焰突然俯身捏住她下巴,拇指重重擦过那道并蒂莲状的疤痕,沉水香混着血腥气漫过齿关:"你要的银子,够买二十个胡商铺子的琉璃灯。"
蝶儿眸光忽闪,沾着炭灰的赤足蹭上他云纹锦袍的下摆:"若是加上王爷藏在东厢第三根梁柱里的......"话音未落,整个人突然被拎起,后腰撞上青铜朱雀灯台。
温热的灯油泼洒在未愈的擦伤处,激得她倒抽冷气。
"王妃倒是把本王府邸摸得透彻。"烈焰冷笑,扯过烧焦的帷幔裹住她乱蹬的双腿,"不如猜猜此刻刑部侍郎是否在查验栖霞观的账本?"玉蝉嗡鸣突然尖锐,惊得梁间白猫打翻香炉,降真香的灰烬纷纷扬扬落在两人发间。
蝶儿突然止了挣扎,鼻尖抵着他跳动的颈脉轻笑:"王爷可知妾身今晨喂了池中锦鲤什么?"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他突起的喉结,"是您最爱的那对龙凤鲤呢。"她满意地看着男人额角暴起青筋,"三百两换两条鱼的性命,划算得很。"
月光偏移照亮案几下的暗格,那里躺着半截断裂的翡翠簪子——正是去年上巳节烈焰赠她的定情信物。
蝶儿突然蜷缩成团,将冰凉的双脚塞进他温暖的掌心:"妾身不过是想给翡翠备些体己钱,王爷就这般狠心......"
"王妃的体己钱够买下半座朱雀街。"他猛地将人扛上肩头,蹀躞带上的螭龙玉扣硌得她肋下生疼,"不如省下银子修缮宗人府的刑房?"说罢大步流星走向东厢,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狼藉,十二枚金丝珍珠在炭灰中拖出蜿蜒的痕迹。
蝶儿倒悬着看见珍珠偷偷将鱼符塞给翡翠,突然扯开嗓子哀泣:"王爷饶命!
妾身再不敢偷吃小厨房的玫瑰酥了!"尾音九转十八弯,惊得巡夜侍卫的灯笼都晃了三晃。
她趁机咬开烈焰腰间的香囊,薄荷香片混着某种药草气息钻入鼻腔——正是太医院治疗箭疮的秘药味道。
"再动就把你扔进锦鲤池喂王八。"烈焰扣住她乱抓的手,掌心那道陈年箭疤擦过她腕间红绳。
蝶儿突然安静下来,怔怔望着回廊转角处那株焦黑的西府海棠。
去岁深秋,她曾在这里埋下母亲遗留的玉镯,而今新发的嫩芽正穿透灰烬探向月光。
当东厢房的蟠龙铜锁发出咔嗒轻响时,她突然贴着男人耳畔呢喃:"王爷可记得,那年太液池画舫......"话未说完便被摔在铺着白虎皮的贵妃榻上,后脑撞到暗格机关,弹出的檀木匣里滚出几颗西域进贡的蜜饯。
烈焰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蝶儿突然用染血的指尖点在他心口:"三百两买王爷一个秘密如何?"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关于......"故意拖长的尾音消散在骤然响起的更鼓声中,窗外晃过小太监提着药箱狂奔的身影。
贵妃榻边的青铜朱雀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将烈焰瞳孔映得赤金一片。
他擒住她妄图探向暗格的手腕,声音比冬夜檐下的冰棱更冷:"王妃似乎忘了,有些身份不该在寅时三刻提起。"染血的襟前蟠龙在光影中诡异地眨了眨眼,恰似那年先帝殡天时,太庙里突然转向的灵位投下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