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斜斜照在朱雀门鎏金铜钉上，蝶儿雪青马鬃毛间沾着的丹桂簌簌落在烈焰玄色披风。
七重鲛绡下传来她刻意压低的冷哼，惊得马鞍两侧垂落的金丝流苏簌簌作响。
"西市新到的波斯美人，腰上金铃能随着胡旋舞响成七种调子。"烈焰忽然勒马与她并辔，玄铁护腕擦过她笼着蝉翼纱的腕子，"倒比前日龟兹舞娘更妙些。"
蝶儿攥着缰绳的指节泛起青白，忽见道旁酒肆二楼有姑娘抛下杏红帕子，正巧落在烈焰墨玉腰带间。
西域檀香混着女儿家脂粉香钻进面纱，她听见自己喉间溢出冷笑："王爷何不将平康坊搬进王府？"
宫墙阴影蔓上她石榴裙摆时，烈焰忽地俯身撩开她两重面纱。
秋风吹散她鬓角碎发，那道自眉骨蜿蜒至耳后的浅绯疤痕浸在暮光里，像落在白瓷上的胭脂泪。"听闻吐蕃送来十位雪肤美人......"他尾音含着戏谑的笑意，拇指却轻轻她腕间跳动的脉搏。
"不如全收作侧妃！"蝶儿猛地甩开他的手，金累丝护甲刮过鎏金马鞍发出刺耳声响。
雪青马受惊扬起前蹄，踏碎了满地琉璃般的夕照。
她望着宫道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忽然想起昨夜那个西域舞娘缠绕在烈焰腰间的银链，链坠红宝石正巧贴在他心口位置。
暮鼓声里飘来饴糖焦香，卖毕罗的妇人慌忙用铜勺接住断裂的糖丝。
蝶儿盯着糖浆滴在青石板上凝成琥珀色圆点，听见身后传来佩剑与玉珏相击的轻响。"王妃这般贤惠，明日便请礼部......"
"驾！"蝶儿突然马腹冲过白玉桥，九枝金步摇撞在七宝璎珞项圈上叮当乱响。
桥下锦鲤惊散时带起的水珠溅在她石榴裙上，晕开深绛色花痕。
她不必回头也知道，那人蟒袍上蟠龙的金线此刻正映着残阳，晃得宫门侍卫纷纷低头避目。
紫宸殿琉璃瓦上的鸱吻吞下最后一缕霞光，翡翠帘后忽然传来契丹王后带着笑意的咳嗽。
蝶儿望着丹墀两侧熟悉的金吾卫，忽然意识到这些儿时常见的面孔，如今看她的眼神都掺着欲言又止的怜悯——就像三日前那个西域舞娘斟酒时，刻意用红纱袖口遮住半张脸的姿态。
"王妃当心脚下。"烈焰的声音突然贴着她耳后响起，温热的呼吸拂动面纱下珍珠流苏。
她这才发现己走到三重玉阶前，当年册封公主时摔过的墨玉砖依旧泛着幽光。
宫灯次第亮起的瞬间，蝶儿瞥见廊柱后闪过鹅黄色裙角。
那是契丹王后最宠爱的梳头宫女，曾在她及笄礼上，用螺子黛细细描画过她完好的左眉。"王爷不如先去......"她话未说完便踩到裙裾，腰间禁步撞在汉白玉栏杆上，碎玉声惊飞檐下栖着的金丝雀。
烈焰伸手欲扶时，她己攥住鎏金雀替稳住身形。
七重纱袖扫过盘龙柱上未干的朱砂，在暮色里拖出凤凰泣血般的残影。
十丈外的紫檀屏风后，隐约传来皇帝惯用的龙涎香气息，混着契丹王后鬓边那朵将谢的魏紫牡丹香。
鎏金雀替在蝶儿掌心烙下暗红纹路，她借着盘龙柱投下的阴影藏住踉跄。
烈焰蟒袍上的蟠龙金线忽明忽暗，映得他眼底似有流火翻涌。
丹墀两侧的金吾卫突然齐刷刷跪地，佩剑撞在青玉地砖的声响惊起檐角铜铃。
"陛下在紫云阁赐了冰酪。"契丹王后的声音裹着牡丹香穿透十二扇檀木屏风，蝶儿看见屏风后闪过两对金丝履——绣着龙纹的玄色皂靴堪堪停在王后嫣红凤头履三寸之外。
烈焰突然攥住她渗着冷汗的腕子，指尖划过那道被面纱磨红的疤痕："王妃的禁步碎了。"他弯腰拾起半块残玉，玉上缠着的五色丝绦正巧与她裙裾裂帛纠缠成结。
蝶儿正要抽回手，忽见王后贴身宫女捧着鎏金铜盆转过廊柱，盆中漂浮的魏紫花瓣沾着未褪的霞色。
"扶风殿的温泉该换新泉眼了。"皇帝的声音如碎玉击冰，惊得翡翠帘后伺茶的宫女打翻了越窑青瓷盏。
蝶儿望着泼在龙纹地毯上的茶汤蜿蜒成奇异纹路，忽然想起昨夜占星官说的荧惑守心之兆。
烈焰忽然将她拦腰抱起，玄色披风扫落丹墀旁新换的六角宫灯。
蝶儿金缕鞋上缀着的东珠撞在他腰间玉带钩，迸出星点火光。"王爷当心摔了您的波斯美人。"她咬碎的后半句淹没在突然响起的龟兹乐中，十二个戴着金铃脚镯的舞姬正从白虎门鱼贯而入。
契丹王后鬓间新换的姚黄牡丹突然坠落，正巧跌在烈焰蟒袍下摆。
蝶儿瞥见王后保养得宜的指甲划过龙案边缘，在紫檀木上留下三道浅白划痕。
皇帝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目光扫过蝶儿面纱下若隐若现的疤痕："柔妃当年最爱姚黄。"
殿外忽有惊雷滚过琉璃瓦，雨丝混着龙涎香渗入鎏金雀替的缝隙。
蝶儿感觉烈焰的手臂猛然收紧，他心跳声震得她禁步残玉叮咚作响。
王后突然抚掌轻笑，腕间九曲金镯撞出清越声响："本宫新得了匹火狐裘，正配蝶儿这身石榴裙。"
雨幕中传来急促的铜铃声，掌事太监跪在雨地里高举鎏金托盘。
蝶儿盯着盘中那对嵌着红宝石的金护甲——与昨夜西域舞娘腕间戴着的竟有七分相似。
烈焰突然松开手，任她踉跄着跌坐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圈椅上。
"陛下尝尝新贡的荔枝膏。"王后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揭开琉璃盏，甜腻香气里混着丝缕血腥味。
蝶儿望着盏中猩红膏体，忽然发现龙案下的阴影里蜷着只断翅的金丝雀，尾羽上沾着未干的朱砂。
殿外雨声渐歇时，王后贴身宫女捧着鎏金香炉转到屏风后。
蝶儿看见炉中升起的青烟在空中凝成凤凰形状，须臾又被穿堂而过的夜风吹散。
皇帝着案头那方端砚，砚中残墨倒映出王后悄然褪下的翡翠耳珰。
"柔妃临终前绣的百子帐......"王后突然用金簪拨亮烛芯，爆开的灯花惊醒了梁间栖着的玄凤鹦鹉。
烈焰佩剑上的螭纹玉珏突然断裂，翡翠碎片滚过龙纹地砖，正巧停在蝶儿裂开的石榴裙裾下。
更漏声穿过三重锦帐时，王后突然起身抚平蹙金翟纹霞帔。
十二对缠枝牡丹宫灯同时映亮她云鬓间新换的赤金点翠凤钗，钗尾垂落的珍珠流苏在龙案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蝶儿盯着自己裙摆上晕染开的深绛色水痕，忽然听见雨打芭蕉声中混着细碎的金玉碰撞声——像是百十件红宝石璎珞正在某处暗室叮咚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