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最后一句话喊出口,冯振华右手高举,然后猛地向前一挥,做了一个摇旗呐喊的动作。
但是,他面前的这一大帮子人,却并没有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呐喊。
发射卫星不是过家家。
制造卫星更不是。
能发射卫星的国家有好几个,但是,有几个国家属于滥竽充数,他们的卫星可以发射上天,但是,上天就失踪。
现在,让他们这些人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制造27颗卫星,并且发射上天。
这不就是放卫星,这不就是滥竽充数?
冯振华面前的这一大帮子人,在短暂的思考后,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刘大能以及鲁敬辰。
自家的所长自己认识。
那么,剩下这几个不认识的,就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司的人了。
人群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片刻,立马就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位不知道名字的老总,我想问一下,你们这一次的任务,是用自己的资金,还是国家的资金。”
“另外,你们发射卫星,是为了噱头,还是为了什么?”
这声音坚定而又充满了力量,足以让心里发虚的人,不敢和说话的人对视。
刘大能站在前方,目光很快就锁定了一个看上去60来岁,却身穿蓝色工装的人。
和其他人的穿着打扮相比,他的穿着打扮,感觉就像是在上个世纪一样。
看清楚人,刘大能眸光一凝,只觉得头疼。
这是一个老工人,而且很明显是研究所的扫地僧,虽然没有相关的职称评定,但他的工作经验很宝贵。
尤其是在别人涉及到他的专业领域时,他一定会站出来说话。
如果不把这个人搞定,接下来的工作,或许会有很大的麻烦。
想到这些,刘大能直接扭头看向冯振华,察觉到目光,冯振华用右手挡住嘴,小声说道:
“研究所里的老资历,老钳工,咱们研究所里的定海神针。”
说话间,他还向刘大能投了一个抱歉的眼神。
见到这一幕,刘大能白眼一翻。
得了。
这事还得自己解决。
他向前一步,向着说话的人先弯一下腰,随后说道:
“这位前辈,你不妨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你可以直接说,我们这些人就是骗子,搞这个东西,就是为了骗钱。”
“骗大家的精力,骗大家的时间。”
“你可以直接把话说明白,没必要弯弯绕绕!”
几句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像傻了一样,直接当场愣住。
毕竟按照一般的逻辑,在这个时候,刘大能脸上应该挂着笑话,和他们的这位活化石打哈哈,然后糊弄过去。
可是万万没想到,刘大能没有选择走这条路,而是直接反打。
你阴阳怪气,那我也阴阳怪气。
说话的老工人见到刘大能这副样子,气得眼角抽了抽,抬起手,很干脆的大声质问道:
“难道不是吗?”
“你告诉我,你们有卫星研究能力吗?有设计能力吗?有制造能力吗?”
“如果没有,你们不是骗子是什么?”
听着这一声又一声的反问,刘大能活动一下脖子:
“我们只相信科学!”
“我相信我们用科学的方式,设计出的卫星,和制造出的零件,可以让我们腾飞。”
“至于老先生你相不相信,不重要!”
说到这里,刘大能转身,朝冯振华笑着点一下头:
“冯所长,这位老先生的情绪非常不稳定,所以,我希望在这一次的制造过程中,可以将他排除开。”
“我们是平等合作,我觉得我完全可以提这个要求。”
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刘大能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冯振华,露出一副你不答应,那我就和你瞪到天荒地老的表情。
人群前面,冯振华看了看提出要求的刘大能,随后又看了看自家的活化石。
如果是平常时候,有人敢和他这么说,早就被他叫人扔出去了。
但这一次的合作,是集团公司给的命令。
而集团公司给命令的时候,还单独和他聊了一些话。
总而言之,更上层的领导,非常看重这一次合作。
所以,这一次的合作,不能砸在自己手里。
想明白这些,冯振华快步走到说话的老工人面前,双手按住对方肩膀:
“老李啊,不是我说你。”
“集团公司能够让他们来和我们合作,就说明集团公司已经做过审核,人家不可能骗人。”
“明白吗?”
“你是不是在心里觉得特别骄傲,觉得自己质疑了骗子?”
“但我告诉你,你这就是很明显的坐井观天。”
“我觉得你这一次,确实应该像这位刘总说的那样,做一个旁观者。”
“站在旁边,从头到尾看着工作。”
旁边,研究所的其他人听冯振华这么说,一个个瞪大眼睛,纷纷往后退开。
所长想干什么?
这个时候,不想着劝和,反而在这里拱火。
是生怕火不够旺是吧?
李怀民听着自家所长的话,脸上的怒意越来越重,就在他准备开口说话时,冯振华抢先一步:“你别急着生气!”
“有一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站在旁边当旁观者,可以更加清晰的看出问题。”
“明白吗?”
“不要生气,生气有什么用呢?”
“你到时候把问题抓出来,全部砸到这个刘总面前,他还能说什么?”
“他还敢说什么?”
这几句话,让李怀民脸上的怒意慢慢消散,最后,他看了刘大能一眼,退回了人群。
扫地僧不再质疑,再加上有所长在,研究所的其他人也不再说话。
目光从人群中扫过,冯振华很满意地点头,随后抬起双臂,双手拍了拍:
“我们研究所在国内是翘楚,刚刚老李说的话,说两句不好听的,其实就是在怀疑我们的同行。”
“我知道你们现在有很多人也持这个态度,”
“但是,我们研究所已经和小米重工签署了协议。”
“如果是我们的安装有问题,那我们会赔钱。”
“所以我希望大家记住,在安装过程中,不要带入个人情绪!”
“今天呢,大家就先休息一下。”
“明天,刘总会把图纸同步到各位手里,趁零件还没到,我们得抓紧时间熟悉图纸。”
“等零件一到,我们就开始制造卫星,我们要让全世界知道。”
“我们有流水化制造卫星的能力!”
“解散!”
人群散去,冯振华笑呵呵地来到刘大能几人面前,“刘总,你们远道而来,先休息一下,晚上我们聚个餐。”
“明天我们开始熟悉图纸,等那几个负责制造专业零件的公司到了,合作协议一签,我们就可以开动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刘大能同样露出一个微笑,随后和鲁敬辰一起,听从冯振华的安排,先安排好住处,再一起聚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他硬是顶着一堆人的酒,一句话没说出来。
回到住处,刘大能把白天发生的事在脑海中整理了一遍,整理成一条线,一起发给了林易。
研究所安排的住处,是一间四人公寓。
正好可以住下刘大能三人。
喝多了酒,鲁敬辰端着一杯白水,敲开了刘大能的房门,没有进门,就靠在门边,喝着白水问道:
“刘总,你说咱们真的可以一次性成功吗?”
“可以!”虽然带着几分醉意,但刘大能说出的话,依然斩钉截铁。
或许是怕鲁敬辰不明白,他又补充道:
“你要相信我们老板,他安排的工作,只要我们执行到位,就没有不成功的。”
“鲁教授你就放100个心,这一次,你一定可以扬名立万。”
说出话后,刘大能却并没有等来鲁敬辰的回应。
他挣扎着起身,才发现鲁敬辰已经抱着那杯白水,靠在门框上睡着了。
翻了一个白眼,他也直接睡了过去。
酒喝得有点多,两人睡到第2天11点多才起。
刚起床,苏宇翔就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
“刘总,老师,冯所长说那些公司的负责人到了,连航天航空公司的董事长也来了,在他们所长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让我们赶紧过去。”
刚起床的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睛里的凝重。
互相叹一口气,两人冲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不到10分钟,焕然一新的两人带着文件,往所长办公室赶去。
刚到目标楼层,就看见冯振华守在门口。
一看到两人,冯振华立马招手:“这边!”
进入会议室,会议室里乌泱泱的一群人,吓了刘大能两人一跳。
椭圆形会议坐在最前方,坐着一个50来岁,看上去很威严的中年人。
在两人坐下时,中年人笑着点点头,开了口:
“刘总,还有这位鲁总工!”
“我是航天航空集团的董事长韩鹏飞。”
“我们非常高兴能够和小米重工有这么一次合作。”
“毕竟,这是促进华夏航天事业发展的好事。”
“但是……”
韩鹏飞没有继续往下说,而对面的刘大能和鲁敬辰听见这话,几乎在同一时间眯起了眼睛。
在华夏的语境中,尤其是在官方场合。
不管一个人前面说了什么,只要出现但是两个字,他前面的话都是废话,所有的重点,全部都在但是后面。
他们很想知道,这样一个几乎已经敲定的项目,在场这些人又想弄出什么幺蛾子。
会议桌对面,韩鹏飞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这一次合作,上面的领导非常看重。”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个人建议!”
“只是我个人建议啊,刘总和鲁教授如果不想听,可以不听!”
语气加重,韩鹏飞晃了晃手指,又补充道:
“这个建议就是,这一次的卫星,用我们的设计。”
在这一句话过后,会议室里变得落针可闻。
而会议室里其他人的表情,也各有不同。
有得意,有惊讶,有好奇,有明悟,还有迷茫。
将这些表情尽收眼中后,刘大能没有直接开口回应,而是掏出自己的公文包,把公文包里的介绍信和协议书掏出。
站起身,将介绍信上的收件人和协议书上的公司,还有现场的名牌对应。
把这些介绍信,还有协议书一起,放到了对应的人面前。
把信件和协议书发完,他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平静地和韩鹏飞对视。
对视了两三分钟,他先一步给出台阶,说道:
“韩董事长,对于您的这个建议,如您刚才所说。”
“我不同意!”
“同样,这也是我们厂长的意思。”
“嗯……关于您的这个建议,我觉得您可以和总装处的几位领导好好交流一下。”
“我知道各位不喜欢失败。”
“所以呢,我们从一开始就拟定好了一份协议书,也就是放在各位面前的这一份。”
“协议书里约定好了双方承担的责任,相对而言,我们自己承担的责任更重。”
“用我们的东西,出错了,那是我们的事。”
“和各位没有关系,各位完全不用担心到时候会受牵连。”
“也不用担心我们到时候会赖账,作为一个合格的企业,收到货物60天账期,是我们的做事准则!”
“各位需要做的,也是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签署下这份协议书,按照我们的图纸要求,把零件生产出来,再由冯所长手下的人,组装到一起。”
“然后发射!”
“各位觉得我们没有技术,不重要!”
“各位觉得我们的卫星不能发射,不重要!”
“各位觉得我们的发射会失败,不重要!”
“都不重要!”
“时间会证明一切,我们手底下见真章。”
刘大能说话的声音不算大,当然也足够在场这些人听见。
脸色最黑的是韩鹏飞,其次,就是那几个一开始面带得意的人。
他们想说两句,但是一想到刘大能刚才不卑不亢的样子,还有让自家董事长去总装处讨说法的话,就很识趣的闭上嘴,拿起了桌上的文件。
稍微研究了一下协议书,一群人又很是惊讶地抬头。
没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协议书上说明了相关的责任划分。
而这责任划分,和刘大能刚才说的别无二致。
可以说,对方从头到尾都只是拿他们这帮人当打螺丝的,还有生产螺丝的。
搞清楚真相,一群人又变得很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