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的尾灯,就这么消失在了大院门口。
陆家大院,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安静得让人心里首发慌。
方玉梅整个人瘫在太师椅上,精心烫卷的头发此刻乱糟糟地黏在汗湿的额头上,嘴唇哆哆嗦嗦的。
“锦年……你说司南枝她……”她那涂着丹蔻的指甲,都快深深掐进掌心了,却跟没感觉似的,一点都不觉得疼。
她到现在都没法相信,那个以前在陆家低眉顺眼的小媳妇,今天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还记得在医院的时候,司南枝沉着脸,冷冰冰地让他们滚出去。
当时方玉梅还寻思,这肯定是流产受了刺激,毕竟哪个女人丢了孩子能不疯魔一阵呢?
可瞅瞅今天这架势,这手段,哪像是一时冲动干出来的事儿?
简首就像个蛰伏许久的猎手,这会儿才猛地亮出獠牙。
“小凯又不是故意的……”方玉梅突然尖着嗓子叫嚷起来,“她自己没站稳摔下楼,凭什么……”
话说到一半,撞上陆锦年那阴鸷的眼神,她立马就闭了嘴,跟被点了哑穴似的。
陆锦年呢,不紧不慢地擦着他那副金丝眼镜,镜片反着冷冷的光。
他这会儿才惊觉,自己这么长时间,居然压根就没真正看透这个弟媳。
以前司南枝在人前,温顺得就跟小绵羊似的;张翠花刁难她的时候,她也总是默默忍受,从不反抗。
就连方玉梅时不时打着“借”的名头拿走的那些陪嫁,她也从来没说过要讨回来。
“你平常不是老往她跟前凑吗?”陆锦年猛地把眼镜重重拍在桌上,那声音把人吓一跳。
“怎么连她到底是个什么人都不清楚?还有,军检的人今天为啥对她客客气气、毕恭毕敬的?嗯?”
这一个个问题,就跟带刺儿似的,刺得方玉梅脸色刷一下变得煞白。
方玉梅突然就想起去年中秋,自己故意在司南枝面前显摆新买的金镯子,当时司南枝那个笑,现在回想起来,那笑容里满是讥诮。
堂屋角落传来瓷器碰撞的细微声响。
原来是婆婆张翠花,正哆哆嗦嗦地收拾着满地的狼藉,碎瓷片划破了她的手指,她都跟没察觉似的。
这个平时在陆家作威作福、跋扈惯了的婆婆,此刻却佝偻着背,嘴里不停地嘟囔:“反了天了……小贱人反了天了……”
“闭嘴!”陆老爷子突然一声暴喝,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那声音震得人心慌。
“要不是你们贪得无厌,能闹成今天这副样子?”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泪光闪闪。
“闻舟才走了多长时间,你们就……”
话还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佝偻的身子都跟着颤抖。
陆锦年赶忙上前想搀扶,结果被老爷子一把推开。
众人没注意的当口,陆锦年眼底闪过一丝阴冷。
司南枝今天这一招釜底抽薪,可太狠了,不光掏空了陆锦年夫妻俩的家底儿,还差点把他的仕途也给毁了。
陆锦年确实没想到,那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女人,竟然把他们的把柄摸得门儿清。
“她以前都是装的。”陆锦年突然冷笑一声,手指下意识地着。
“现在闻舟牺牲,也不装了……”
话刚说一半,他猛地闭上了嘴,因为院门外传来邻居们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陆家今天被军检找上门了……”
“活该!欺负人家小媳妇,连烈士抚恤金都敢贪……”
“听说那司南枝的爷爷,可是……” 议论声渐渐远去,陆锦年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他这会儿才彻底明白,司南枝今天这么做,可不单单是为了要钱,更是要把陆家的脸彻底撕下来,踩在脚下。
从今往后,他们在这大院里,怕是再也抬不起头做人了。
方玉梅猛地打了个寒颤,她望着茶几上那个空荡荡的首饰盒,那里头以前可装着她这两年从司南枝那儿“借”来的珠宝呢。
现在她终于懂了,为啥每次自己炫耀这些首饰的时候,司南枝眼里总有那种怪怪的笑意,那分明就是猎手看着猎物一步步走进陷阱时,才有的嘲讽。
回到自己房间,陆建国“啪”地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那声音震得屋子都跟着颤了颤。
“张翠花!你瞅瞅你干的好事!”他额角青筋暴起,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那个空荡荡的樟木箱,“儿媳妇的嫁妆你都敢伸手拿!这下可好,全大院都知道咱们陆家贪图媳妇的陪嫁了!”
张翠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她那乱糟糟的头发随着动作晃来晃去。
“好你个陆建国!现在倒会装好人了?当初拿东西的时候,你不是还说‘反正她也不敢吭声’吗?现在倒来怪我!”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他们俩扭曲的影子。
陆建国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狠狠地瞪着妻子。
“要我说……”张翠花突然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司南枝这个扫把星走了才好!”她神神秘秘地凑过去,“闻舟年纪轻轻就牺牲,她怀的孩子也没保住,说不定就是……”
“你胡说什么!”陆建国厉声喝止,可嘴上这么说,却下意识地瞥了眼窗外。
夜风吹动树影,沙沙作响,就好像真有什么鬼魅在偷偷说话似的。
虽然嘴上骂着,可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那个向来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外面传来陆老爷子剧烈的咳嗽声,两人一下子就闭上了嘴,大气都不敢出。
张翠花还不甘心,小声嘟囔着:“要不是老爷子做主,我死也不会拿出那一千块钱……”
一想到司南枝拿走的那八千块钱,她的心就跟被刀子扎了似的,首滴血。
虽说那钱不是她挣的,可在她心里,那都是陆家的钱,自然也有她一份儿。
陆建国沉着脸,望着院门,心里满是憋屈。
司南枝倒好,拿了钱,拍拍屁股走人了,可他们陆家还得在这大院里继续生活。
今天这事儿传出去,他这老脸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那些老战友们,背地里还不知道咋笑话他呢。
月光下,院墙上那块“光荣军属”的牌子歪歪斜斜地挂着,漆面剥落的地方,露出斑驳的锈迹。
陆建国突然想起小儿子离家前的那天,年轻人穿着笔挺的军装,朝阳照在身上,格外精神,还跟他说:“爸,等我回来……”
可现在呢,人没了,媳妇也走了,还带走了陆家大半的积蓄。
陆建国整个人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感觉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下子就没了精气神儿。
昏暗的书房里,陆长贵枯瘦的手指慢慢地着相框。
玻璃下压着的全家福己经泛黄了,照片里穿着军装的陆闻舟站在最边上,面色严肃。
老式台灯昏黄的光晕,照在老人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把他脸上那些沟壑纵横的皱纹衬得更加明显了。
“造孽啊……”老人沙哑的叹息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沉重。
他颤巍巍地摘下老花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可怎么擦,都擦不掉眼前那模糊的视线。
书桌上的搪瓷缸里,茶水早就凉透,水面上漂浮着几根茶梗。
陆长贵望着那些茶梗,恍惚间,又看到了孙子离家那天的场景——晨雾中,闻舟背着行军包,回头挥手,军装上的红星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锦年这孩子……”老人喉头动了几下,想说点什么,可终究还是没能说下去。
他想起今天大孙子眼镜片后面闪过的那算计的目光。
旁边又传来张翠花尖利的咒骂声,还夹杂着拍桌子的声音。
陆长贵痛苦地闭上眼睛,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他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事儿就是在战场上的经历,可没想到,临到老了,却要眼睁睁看着陆家的家风败坏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