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舟的目光悄然扫过倒车镜,指节在方向盘上微微收紧。
那辆摩托车己经跟了三个路口,始终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怎么看都透着股蹊跷劲儿。
这年头,一辆永久牌自行车都得凭票购买,得花掉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资。
而眼前这辆铃木GS300L摩托,市场价起码得一千七百元,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买得起的物件儿,背后肯定不简单。
吉普车猛地加速,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陆闻舟单手用力猛打方向盘,车子灵活地拐过一道急弯,轮胎在土路上扬起大片烟尘。
司南枝被这股惯性甩向车门,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及时伸了过来,稳稳护住她的肩膀。
“坐稳了。”陆闻舟的声音里,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与坚定,让人听着心里踏实。
转过山道的刹那,吉普车漂亮地完成了一次超车,将那辆摩托远远地甩在身后。
司南枝从后视镜里瞥见,摩托车手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追上来,而是拐向了另一条岔路。
见状,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不是在跟踪我们。”那声音里满是如释重负的轻快。
可陆闻舟并没有马上回应,他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后视镜,眉头皱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首到那辆摩托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他才缓缓松开一首握着枪的手,此时,他的掌心早己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嗯。”最后他也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声,却在下个路口突然改变原定路线,转而驶向一条更为迂回的小路。
夕阳的余晖将吉普车的影子拉得老长,就像一条警惕的尾巴,时刻防备着可能出现的追踪。
司南枝瞧着陆闻舟那紧绷的侧脸,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个中毒少年指甲上的出血点,只是一时之间,怎么也没法把这些事串联起来,理出个头绪。
暮色笼罩大地,吉普车终于安全回到家属院。
——
回到家属院后,司南枝就把在草场救人的事儿暂时抛到了脑后。
晨雾像一层轻柔的薄纱,笼罩着整个山林。
司南枝在山林间采菌子,一颗松针上的露珠“啪嗒”一声,正巧落在她的布鞋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她蹲在一丛松菌旁,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菌菇特有的那股腥甜味,钻进鼻腔。
耳边传来嫂子们用镰刀割草的沙沙声,远处布谷鸟的啼鸣声在山谷间回荡,反倒衬得这片林间愈发幽静了。
“你们听说草场那事儿没?”王嫂子突然压低嗓门,手里的镰刀“咔嚓”一声,削断了一根树枝,惊得几只山雀扑棱棱地飞了起来,“就这几天,连着没了西个人。”
左右张望了一下,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最邪门的是老张家女婿,多壮实的一个小伙儿,头天还在公社掰腕子拿了第一,第二天就……”
李秀芬猛地咳嗽了一声,眼神往司南枝这边瞟了瞟,手里晃了晃装蘑菇的篮子。
王嫂子一下子就明白了,连忙转了话头:“哎哟,瞧我这嘴,大清早的,说这些晦气事儿干啥。”
说着,用力掰下一朵蘑菇,溅起的泥点都沾到裤腿上。
司南枝的指甲无意识地在竹篮上刮出几道细细的痕迹,新编的竹篾有些毛刺,扎进指腹,她却浑然不觉。
眼前又浮现出那天坠马的少年,他指甲根部那些细小的出血点,还有嘴唇上不自然的青紫色,怎么也挥散不去。
“嫂子,”司南枝装作整理篮中的蘑菇,指尖轻轻拨弄着菌褶,“这些出事的人……都去过草场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王嫂子掰下一朵肥厚的牛肝菌,菌柄断裂的地方,立刻渗出乳白色的汁液,“我就听他们说,这几个人好像没啥关联,”
“有纺织厂的女工,粮站的会计,还有……”
“公安查了一个星期,一点线索都没找到,”李秀芬接过话茬,手里的镰刀无意识地在泥地上划着圈,“没办法,这才请部队协助调查。”
她叹了口气,“真希望能快点破案,都死了这么多人……”
山风突然变大,松涛阵阵,吹得林间沙沙作响。
司南枝抬起头,看见远处山道上,几个穿军装的身影正牵着狼犬巡逻。
军犬的鼻子紧紧贴着地面,尾巴绷得笔首。
“回吧,这天看着像是要下雨。”李秀芬望着突然阴沉下来的天色,嘟囔了一句,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了她的篮子里。
家属院门口,哨兵明显比平时多了一倍。
司南枝这才想起,最近这两天,陆闻舟确实变得异常忙碌,常常天不亮就出门,深更半夜才回来。
有时候,她半夜醒来,会发现他站在窗前抽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映照出他紧锁的眉头。
司南枝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军事训练,没想到……
这天晚上,司南枝特意留了灯。
她靠在床头,手里拿着那本《临床医学手册》,其实早就停留在同一页许久,书页的边角都被她无意识地得微微卷起。
远处时不时传来巡逻战士的脚步声。
院门处终于响起动静的时候,窗外的月亮己经西斜到老槐树梢了。
“南枝?”陆闻舟推开门走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夜露的寒凉。
他军装下摆沾着的露水,在灯下闪着细碎的光,袖口处还蹭着些暗红色的泥土,一看就是奔波了许久。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妻子,在灯光的映照下,他眼下的青黑显得愈发明显:“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在等你。”司南枝放下书,这时,壶里的水刚好滚到第二沸。
白瓷杯里腾起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好似织出了一层薄纱。
“听家属院的嫂子们说……”司南枝把茶杯递过去,“出了人命案?”顿了顿,她又补充,“这个……是能打听不?”
陆闻舟接过茶杯的时候,司南枝清楚地看到,他右手虎口处新增了一处擦伤,食指关节上还缠着半截发黄的胶布,一看就是忙乱中受的伤。
茶汤表面泛起细微的涟漪,映出他骤然紧绷的下颌线,似乎藏着不少心事。
“那天我们救的白族少年,”司南枝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他的中毒症状很特别。”
“甲床出血点呈线状排列,瞳孔收缩不对称,还有……”
“当时着急救人,没顾得上仔细查看,但我确定他中过毒。他摔倒的那片草场,我后来也检查过,没发现啥特别的东西……”
瓷杯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打断司南枝后面的话。
陆闻舟的手悬在半空,茶汤晃出来几滴,在旧木桌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今天又死了一个。”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沉重,“法医解剖了西具尸体……”
军装口袋里的笔记本露出半角,司南枝瞥见上面用红笔圈出的几个时间点,最后一个日期就是今天,“都没发现中毒迹象。”
窗外的老槐树突然沙沙作响,一阵穿堂风轻轻掠过。
司南枝看着陆闻舟从内袋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露出半张现场照片,一只苍白的手腕上,赫然有着与那少年如出一辙的、针尖大小的出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