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暖烘烘的阳光轻轻柔柔地洒在书房门外。
王掌柜稳稳地站在那儿,双手捧着个靛青布包袱,那包袱在阳光的轻抚下,泛出温润的光泽。
这布料虽说洗得微微发白了,可仍旧板正,瞧那边角处,司家药铺特有的云纹暗记隐隐约约地露着。
这暗记,是当年司老太爷亲手设计的,承载着司家药铺往昔的荣耀,虽说历经了风风雨雨,如今瞧着,依旧透着别样的韵味。
“小姐,您交代的单子上的药材,都备齐了。” 王掌柜双手稳稳托着包袱,身子微微往前倾,那恭敬的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心里满是好奇,忍不住微微抬眼,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这位突然回家的大小姐。
想当年司家药铺红火的时候,他见过多少厉害的杏林高手,可眼前这位年轻姑娘,身上那股药香的气质,比那些经验老到的药师还要纯正,这可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司南枝伸手接过包袱,刹那间,一缕清幽的香气从包袱缝里悠悠地飘了出来。
那是上等药材特有的味儿,混合着陈年樟木箱散发的底蕴,一下子就把她的思绪拽回了前世的实验室。
鼻尖轻嗅,一下就分辨出了人参的清甜、麝香的醇厚,还有西红花那若有若无的辛辣气息。
“有劳王叔了。” 司南枝轻声说道,语气里满是感激。
眼角余光一扫,把老人那探究的神情不动声色地看在了眼里。
包袱一解开,浓郁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眨眼间就充斥了整个屋子。
每一味药材都被精心地用桑皮纸单独包着,红绳捆扎的手法,正是老药铺独有的 “回春结”。
这捆法,看着就漂亮,还透着生机与希望,承载着药铺对病人的美好祝愿呢。
“小姐,您这是要配…… 人参养荣丸?” 王掌柜试探着问了一句,话刚出口,就觉着自己多嘴了,赶忙又说:“老朽多嘴,您别介意。”
司南枝只是微微一笑,没吭声,指尖轻轻抚过虫草那的菌体。
在她眼里,这些药材可不是简单的植物根茎了,而是一组组精确的数据:人参皂苷的含量、虫草多糖的活性、西红花苷的溶解度……
上辈子在实验室熬过的无数个日夜,那些艰辛与执着,此刻都化作指尖的温度,让她对这些药材的特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王掌柜看着她熟练地挑拣药材,动作流畅自然,一气呵成,眼眶突然就热了起来。
司家药铺关门那年,他满心以为这些精湛的手艺,都要跟着司老爷子入土,从此失传了。
可如今,看到大小姐这般娴熟的动作,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就像被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下子鲜活起来。
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司老太爷配药时的模样,就连指尖弯曲的弧度,都跟眼前的大小姐一模一样,这传承的力量,真让人感慨万千。
“小姐,要是您需要炮制器具,库房里还存着以前的老物件呢。” 王掌柜的声音微微发颤,满是激动与期待,“铜冲钵、青玉碾,都还保养得油光水滑,一点毛病没有。”
司南枝刚要回答,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清脆又沉稳。
司老爷子披着一件半旧的藏青棉袍,慢悠悠地出现在门口。
他那昏黄的目光,一落到桌上摆着的药材,瞬间亮了起来。
“南枝啊……” 老人刚开口,又停住了,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着拐杖上的蟠龙纹。
那根紫檀木拐杖,是他六十大寿时老友送的珍贵礼物,如今己经被得满是包浆,每一道纹理都记录着岁月的痕迹。
司南枝见状,立刻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老人:“爷爷,您别操心,《得配本草》里讲了,人参畏五灵脂,恶皂角,这些药材搭配的忌讳,我都记着呢。”
老爷子微微一怔,原本浑浊的眼底,泛起层层涟漪。
他的思绪一下子飘回到西十年前,那时的他,也是这样站在自己父亲跟前,认真地背诵药性赋。
父亲总是语重心长地说,一个好药师的手,是有记忆的,能记住每一味药材的特性,记住每一次配药的技巧,这记忆,就是传承的关键。
老爷子刚想接着往下问,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王掌柜,便转了话头:“老王,来啦?”
“是,过来给小姐送药材。”
“辛苦你了。” 老爷子微笑着道谢。
“不辛苦,这都是我该做的。”
“今天留下吃饭?”
“不了不了,我还得回厂里,多谢司老爷子好意。” 王掌柜客气拒绝,随后告辞走了。
“《本草纲目》拾遗卷,你看过没?” 王掌柜一走,老爷子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李时珍增补的 387 种?” 司南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其中‘山草部’新增的九头狮子草,跟《滇南本草》的记载有点不一样。”
老爷子手中的拐杖 “咚” 地一声,重重敲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把窗外枯枝上停歇的麻雀都惊飞了。
他紧紧盯着孙女沉静的侧脸,一时间,有些恍惚,眼前这人,到底是那个曾经胆小怯懦的小孙女,还是年轻时对药材知识如饥似渴、执着追求的自己?
“书房还有几本手抄本,” 老爷子转身时,声音有点闷,像是强忍着内心的波澜,“你…… 有空了过来看看。”
司南枝望着祖父蹒跚离去的背影,喉头突然发紧。
老人花白的发辫,垂落在褪色的棉袍上,就像一截快燃尽却还顽强亮着的蜡烛,散发着最后的光热。
她心里清楚,祖父是透过自己,在怀念那个永远回不来的孙女。
而她也确实不是原主,她学不来,也不想学。
她跟司家还真是有缘,上辈子就是研究中药材的,司家也是。
炭盆里突然爆出一个火星,“啪” 的一声,把司南枝的思绪拉回现实。
窗外,北风卷着细碎的雪花,使劲儿拍打着窗棂,而屋内,药香依旧袅袅地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司南枝翻开《雷公炮炙论》,那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不知哪位先祖写的批注。
她手指轻轻着那些苍劲有力的字迹,心里猛地涌起一股强烈的感触 —— 有些传承,不一定非得靠血脉连着,它可以是一种精神的延续,是对知识和技艺的热爱与坚守,在岁月的长河里,一代接一代,永远不会磨灭。
过了几天,司南枝和司鸿儒在院子里散步,又聊起了药材的事儿。
“爷爷,” 司南枝突然停下脚步,“您说冬采的桑寄生,是不是比春采的药性更强些?”
老爷子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在呼啸的风雪声里,他那苍老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惊喜:“你…… 你咋知道?这可是咱们司家……”
“猜的。” 司南枝调皮地眨了眨眼。
铜秤在雪光的映照下,闪着清冷的银光,映着她含笑的眼角。
这一刻,她明白,自己终于彻彻底底融入了 “司南枝” 这个身份,真正成了司家医术传承的一分子。
她愿意扛起这份沉甸甸的责任与使命,让司家的医术继续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