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家后院的药房里,一缕苦涩的药香悠悠地飘了出来,那味儿,一下就弥漫在周遭的空气里。
司南枝把刚从王掌柜那儿买来的药材,摆在案头。
窗外,斜阳的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侧脸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瞧着倒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老爷,小小姐她......”福伯站在回廊下,抬眼望着那紧闭的槅扇门,满脸都是担忧。
“从前小小姐连当归和黄芪都分不清,现在却突然要制什么人参荣养丸,这......”
司鸿儒双手背在身后,稳稳地站在石阶上。
他那雪白的鬓角,在风中轻轻颤动。
老爷子眯起眼睛,瞧着药房窗纸上,映出的孙女忙碌剪影。
那碾药的动作,熟练得很,跟他记忆里笨手笨脚的小南枝,简首是判若两人。
“让她慢慢琢磨去吧。”司鸿儒忽然轻笑一声,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发颤。
“横竖也就是糟蹋些药材,咱们司家,这点家底还是供得起的!”
药房里,司南枝嘴角悄悄往上一扬。
她心里门儿清,祖父这话里,满是试探的意味。
可她手里的药碾没停,一下又一下,把晒干的人参碾成了细雪一般的粉末。
前世,她可是中医药大学的教授,这些工序,早就刻进骨子里,成了下意识的动作。
窗外的对话声,渐渐听不太清。
取过青瓷钵,按照古法,开始一丝不苟地调配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暮色笼罩。
司南枝抬手抹去额头上的细汗。
掌心的药丸,泛着温润的蜜色光泽,看着就让人欢喜。
最后一刻,她打消了往里头掺入灵泉水的念头。
毕竟这只是滋养身体的药丸,要是再加上灵泉水,效果太好,反而不合适。
有她在,以后肯定会好好照顾爷爷和福伯的,慢慢来!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上的冰裂纹,洒在青砖地上,投下一片片细碎的光斑。
司南枝一睁眼,就觉着屋里亮得有些不一样,那是一种带着寒意的、雪地特有的清冷光线。
推开屋门,嚯,好家伙,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扑面而来。
也不知道昨夜什么时候下的大雪,把整个院子裹得严严实实,像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老梅树的枝桠上,堆着松软的雪团,偶尔簌簌地落下几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细碎的银光,别提多好看了。
司南枝深深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一下沁入肺腑,那感觉,十分清爽。
舒展双臂,猛地发现,就算没用灵泉水滋养,自己的身体竟然也轻盈得像燕子似的。
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远离了陆家人,就连呼吸都变得畅快多了,整个人轻松自在。
后院的药圃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司老爷子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拨开积雪,查看那些越冬的药材。
老人灰白的眉毛上,结着一层白白的霜花,藏青棉袍的下摆,己经被雪水浸成了深色。
“来得正好。”老爷子头也没回,伸手就说,“帮我把……”
话还没说完,一个熟悉的竹篾小筐,就递到了他跟前。
那筐子边缘都磨得发亮了,把手处还缠着防止划手的细麻绳,一看就是用了好多年的。
司鸿儒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他记得这筐子,明明收在库房最里头的樟木箱里,连福伯都不见得能找得到。
转过头,对上孙女含笑的眸子,忽然觉得,有些事儿,或许真没必要深究。
“黄芪最怕冻伤根部。”司南枝自然地蹲下身,手指灵活地扒开积雪。
她的动作那叫一个精准,既不会伤到下面的嫩芽,又能让积雪迅速挪开。
老爷子瞧着孙女发梢上沾的雪粒,恍惚间,想起多年前教小南枝认药材的时候,那孩子老是把白芷和独活搞混。
可现在呢……
老人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过去:“给,你爱吃的芝麻糖。”
司南枝接过还带着体温的糖块,放进嘴里,甜香瞬间在舌尖化开。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甘之如饴”。
“爷爷,你也吃一块?”
远处,传来福伯扫雪的沙沙声,雪光映得整个世界都亮堂堂的。
司南枝心里想着,这一刻,重生的感觉真好。
看,现在她也有了真正的家人,能在这样寻常的清晨,和他们待在一起,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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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12月的京城,冷得厉害,呵一口气,瞬间就能结成霜。
司家大院的青砖黛瓦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雪,屋檐下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
天刚蒙蒙亮,司南枝就披着大衣,从厢房里出来。
厨房的玻璃窗上,结着厚厚的冰花,灶台上的煤球炉子烧得正旺,铝制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
福伯正在案板前切茯苓,一抬眼,看见司南枝进来。
“南枝,你咋起这么早呀?”福伯赶忙用围裙擦了擦手,从暖水瓶里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司南枝接过缸子,暖着手,目光扫过灶台上的药材:“今天给祖父熬茯苓粥?我来帮您看着火候吧。”
说着,自然而然地拿过药铲,动作娴熟地搅动着砂锅里的粥。
客厅里,老式的三五牌座钟“当当当”地敲了七下。
司鸿儒穿着藏蓝色棉袄,坐在八仙桌前,正听着收音机里播报的《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
桌上摆着刚出笼的馒头,热气腾腾的,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了一片白雾。
“老爷,用早饭了。”福伯端着白瓷碗走进来,碗里的茯苓粥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司南枝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几瓣糖蒜,这是祖父最爱吃的下饭小菜。
司南枝刚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眉头就皱了起来。
“福伯,这茯苓是不是用硫磺熏过?”这话一出口,“咣当”一声,司鸿儒手里的勺子,掉在了搪瓷碟上。
老爷子顾不上捡,一把抓过孙女手里的碗,就着窗外透进来的雪光,仔细端详起来。
米粥晶莹剔透,茯苓切片也完整,咋看都是上等的好货。
“我这就去把粥倒了!”福伯急得首搓手,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自责的神情。
“老爷都喝了半个月了……”
“别慌,不着急。”司南枝伸手按住福伯的手,触到老人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硫磺中毒,用甘草绿豆汤就能解。等会儿我去厨房熬一锅,咱们都喝点,去去毒。”
司鸿儒倒是豁达,笑着摆摆手。
自己老了,味觉和嗅觉都退化得厉害,喝了这么久,居然都没发现这茯苓有问题。
“没事儿,今天咱就不喝粥了,吃馒头也挺好。”
司家书房里,烧得正旺的煤炉子,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那暖烘烘的火光,映得满屋子都是橘红色。
司鸿儒手里捧着孙女刚制好的人参荣养丸,在台灯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
药丸圆润得像珍珠一样,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蜜色光泽,还散发着人参特有的甘冽香气。
“丫头,你跟爷爷说实话……”老人突然放下药丸,透过老花镜,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几分探究。
“这些本事,你是从哪儿学来的?”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节奏,和墙上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奇妙地重合在一起,就好像也在催促着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