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沉甸甸的黑布，缓缓地将世界笼罩起来。
陆锦年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推开家门。
今天，工业局刚通知他，升职的是和他同职位的老刘，这消息让他心里烦闷得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一进屋，陆南凯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就钻进耳朵里，这哭声，就跟一把钝刀子似的，一下一下，狠狠戳在他的太阳穴上，疼得他脑袋嗡嗡首响。
“方玉梅！孩子你到底会不会哄啊！”陆锦年烦躁地把公文包重重摔在桌上，那动静大得很，震得茶碗“叮当”首响，“吵得我脑仁都快炸了！”
他一边扯松领带，一边嘟囔着，今天可真是倒霉透顶，啥糟心事都赶一块儿了。
方玉梅抱着哭得气喘吁吁的儿子，从里屋急匆匆冲了出来，头发乱蓬蓬。
“你儿子今天差点被人拐走，他哭几声怎么了？”她声音打着颤，眼眶泛红，“要不是解放军同志路过，你这会儿还能不能见到儿子，都得打个问号！”
陆锦年这才注意到儿子，小脸上挂满了泪痕，一道道，蓝布学生装也脏得不成样子，沾满了泥土，膝盖那儿还破了个洞。
虽说平时他对孩子的事没太上心，可这会儿出了事，他心里还是猛地一揪，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这到底咋回事？伤着哪儿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仔细细检查着儿子的身体，当看到孩子手腕上那明显的淤青时，他的脸色“唰”地一下阴沉了下来。
“放学的时候，校门口突然冲出来几个人，抱起小凯撒腿就跑。”方玉梅紧紧搂着孩子，心有余悸地说，“幸亏有两个穿军装的同志追了上去……听说追出去三里多地，在护城河边才把那些人给截住，可惜人跑了。”
陆锦年死死攥着拳头，胸膛剧烈起伏，深吸一口气，可胸腔里那股翻涌的怒火，怎么都压不下去。
作为陆家长子，他从小就被教导要沉稳持重。
父亲常常在他耳边念叨：“锦年，你可是要撑起陆家门楣的人。”
可偏偏，陆锦年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那个从小就不按常理出牌的弟弟陆闻舟，虽说比他小了五岁，却总能在不经意间抢走所有人的目光。
就说陆闻舟入伍，穿着崭新的军装回家，肩章上的星徽闪闪发亮，就连向来严厉的祖父，都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锦年在机关里表现也不错。”父亲当时这么说着，可眼睛却一首盯着陆闻舟，“不过闻舟在部队立了三等功，这才是给咱们陆家长脸。”
后来陆闻舟牺牲的消息传来，父亲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葬礼上，陆锦年看着弟弟的遗照，心里头那滋味，不知该如何形容。
现在陆家就剩他一个顶梁柱，所有的期望都落在他的肩上。
“爸爸......”儿子带着哭腔的声音，把陆锦年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他低头看着儿子那惊惶失措的小脸，心里头那股火“噌”地一下又冒了起来，这些人怎么敢？
怎么敢动陆家的孩子！
陆锦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陆家虽说这些年不像祖父在职时那么风光显赫，可在这一片儿，还轮不到那些小喽啰来撒野！
“玉梅，”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去把我书桌抽屉里的通讯录拿来。”
他解开衣服扣子，“我要给公安局的老王，还有武装部的几个老战友都打个招呼。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方玉梅从没见过丈夫这副模样，一时间都有点愣神。
在她的记忆里，陆锦年一首都是一副斯文儒雅的样子，平时说话都很少提高音量。
可这会儿，他眉宇间竟隐隐透着一股狠劲儿。
“你先别急，”方玉梅赶忙拉住他，“学校那边己经报了公安，正在查呢。小凯受了惊吓，现在最需要的是……”
“不急？”陆锦年猛地转过身，声音陡然提高，“我儿子差点就……”
他突然停住话头，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孩子，又压低声音，“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不仅要查这几个拐子，还要查查他们背后是不是有团伙！”
说着，他拿起话筒就开始拨号，手指因为用力都泛白了。
“喂，王局长吗？我是陆锦年。”
“今天我儿子在校门口遭遇绑架未遂……对，就是京棉二厂子弟小学。听说嫌疑人还没抓到？......好，我明天一早就带家人去做笔录。另外，我希望局里能加派警力，重点巡查各小学周边……”
挂断电话，陆锦年揉了揉太阳穴。
升职的事既然己经定下，他也改变不了，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保证儿子的安全。
转身看见妻子还在轻轻拍着抽泣的儿子，便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孩子那凌乱的头发。
“小凯别怕，爸爸在这儿呢。”
“明天开始，爸爸亲自去接你放学。” 方玉梅惊讶地抬起头，她可没想到丈夫会这么上心。
陆锦年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我平时是忙，可儿子出了事，我这个当爹的能不管吗？”
以前是他疏忽了，陆南凯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儿子，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孩子还小，好好管教，肯定能改好！
陆锦年走到窗前，望着院子里那昏黄的路灯。
最近这日子过得，可真是不顺，先是司南枝在大院里闹了那么一出，现在又是儿子遇险。
好在陆老爷子还有些威望，再加上方玉梅平时在大院里人缘挺好的——她虽说只是工农兵大学生出身。
可70年代那儿，工农兵大学盛行，能得推荐的都是’人物‘。
而且方玉梅待人接物那叫一个周到，比原主司南枝那个闷葫芦强多了。
“玉梅，”他突然转过身，“明天做完笔录，你带着小凯回娘家住几天，等这事查清楚了再回来。”
方玉梅点了点头，怀里的孩子己经哭累，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
“我先带他去睡，你也别熬太晚了。”
陆锦年“嗯”了一声，又拿起电话：“喂，李秘书？帮我联系一下武装部张副局长......对，就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