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年,北京城依旧寒意十足,路边的积雪还没化尽,屋檐下的冰溜子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冷光,仿佛在提醒人们冬天还未完全离去。
司南枝裹紧棉袄,和祖父一起坐在廊下的藤椅上。
面前的小几上,摊着一张泛黄的地契,那可是前街司家老药铺的房契。
纸页的边缘都毛糙了,一看就是被人反复过无数回。
晨光穿过院中老槐树新抽出的嫩芽间隙,在这张地契上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司南枝翻开自己整理的方剂册子,手指点在其中一页:“爷爷,您瞅瞅这款‘铁打万应膏’咋样?我拿三七、红花当主料,改良了传统配方,还加了蜂蜡去替代铅丹,这样还不会烫伤皮肤……”
司鸿儒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在地契边缘来回,那里还留着当年查封时盖的朱红印迹,如今颜色都褪成暗褐色了,可看着还是像一道没有愈合的伤疤,格外刺眼。
老人皱着眉头,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南枝啊……”他的声音像是从老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在这时候重开药铺,会不会太惹人注意了?”
这时,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还夹杂着小贩扯着嗓子喊“换鸡蛋嘞——”的吆喝声。
司南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身就去推开院门。
一阵寒风“呼”地卷着几片残雪扑了进来,她指着胡同口一个挑担的身影:“您瞧,卖狗皮膏药的老刘头不也天天出摊吗?他那膏药黑乎乎的,哪比得上咱们的精细。”
福伯端着新炒的明前茶走了过来,茶盘上还放着个小瓷瓶。
老人脚步稳稳当当,棉鞋踩在青石板上,几乎没什么声音。
“可不是嘛!昨儿粮店的老周还拉着我问,上次给他的那贴‘铁打万应膏’还有没有呢。”福伯放下茶盘,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接着说,“说他家小子在北海公园滑冰的时候摔了腿,贴了半贴就不喊疼了。这不,非要塞给我二两粮票当谢礼。”
司鸿儒捧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着,热茶在杯中荡起细小的波纹,他的目光望向了远处。
司南枝见状,忙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到一页绘着草药的图纸:“爷爷,咱们也不着急。
您看这个‘小儿平安散’,就用石膏、菊花这些最常见的药材,用来外敷退热最稳妥了。”
这些对外出售的中成药,可不能加入灵泉水,得凭真本事吃饭。
那灵泉水的效果太神,还是留着给自家人用最保险。
司南枝想着,药铺先小打小闹地开着,等再过几年政策放开了,才是司家真正重振家业的时候。
司鸿儒浑浊的眼底,突然闪过一丝光亮,他那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抚过本子上的配方:“要不……先做些外用的避瘟散?苍术、艾叶这些药材最稳妥,往年开春闹时疫的时候,最需要这个了。”
“爷爷!”司南枝眼睛一亮,又翻到一页,十分兴奋,“我还有个主意!咱们可以做些‘归元养血丸’,就用当归、熟地两味做主药。”
她故意没提可能会引起争议的川芎,接着说,“蜂蜜多加三成,能改善口感,用蜡封包装,再写明‘妇女劳保用药’,放在纺织厂医务室代销最合适不过。”
福伯突然指着其中一页草药图:“这不是咱们暖棚里种的紫苏吗?叶片可比野生的肥大多了。”
“没错!”司南枝笑着点头,发间的银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试过了,暖棚种的紫苏配上陈艾,避瘟效果比单用艾叶强三成呢。”
“等天再暖和点,咱们就在后院辟出一块药圃,或者去京郊的山上采些野生的……就是不知道爷爷您体力还行不?”
“怎么?担心爷爷爬不动山啦?”司鸿儒一下子挺首了腰板,花白的胡子翘得老高,“当年在太行山采药,我可是能追着野鹿跑三里地呢!”
阳光渐渐西斜,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小几上的宣纸写满了计划:铁打万应膏,熬避瘟散,小儿平安散…
墨迹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金色的光泽。
司鸿儒望着孙女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西十年前的自己。
老人端起凉透的茶,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突然重重地放下茶盏,震得小几上的算盘珠子“哗啦”作响:“福子!去把后院梨树下埋的铜制药锅挖出来!”
他的声音洪亮得把司南枝和福伯都吓了一跳,“再把我那套碾药的青玉杵臼找出来,咱们司家——”老人深吸一口气,“是时候重操旧业啦!”
打这以后,司鸿儒和司南枝每天都在药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福伯也在一旁帮忙打下手,日子过得充实又快活。
三月的北京城,冰雪开始慢慢消融。
,司南枝站在庭院里,指尖捏着一封皱巴巴的信笺。
晨光透过新发的柳枝,在她月白色的衫子上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小姐,城南来消息了。”福伯压低声音,递上一盏热茶。
司南枝展开信纸,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信上说行动失败了,那孩子被几个路过的解放军给救走了。
“罢了。”她把信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身旁的炭盆里。火苗“噌”地一下窜起,瞬间就把纸张给吞噬了。
“就当他命不该绝吧。”司南枝淡淡地说。
福伯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院墙外传来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还夹杂着“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声。
“福伯,把准备好的钱给城南的人送去,不要再联系。”司南枝转身往药房走去,“告诉他们,这事到此为止,让他们离开北京城,换个地方生活。”
春风轻轻拂过庭院,吹散了炭盆里最后一缕青烟。
司南枝站在药柜前,手指不自觉地着一个青瓷小瓶。
瓶身上“安宫”二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既然天意如此……”司南枝小声嘀咕着,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案几上摊开的医书上,那页正写着“悬壶济世”西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