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一个半小时,走廊上猛地响起一阵急促又整齐的脚步声,是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李卫国“唰”地一下推开门走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这人正是军区后勤部的赵部长。
“司南枝同志,”赵部长的声音洪亮,跟敲钟似的,“你的条件,我们同意了!”
说着,拿出一份新的合同,那鲜红的公章印泥都还没干透。
“不过,有个补充条款——”
老人突然把声音压低了些,布满老人斑的手指点了点合同最后一页的附加条款,脸上还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希望司老先生或者小司同志,每年能来军区医院指导两次。
当然,差旅费我们全包。”
司南枝接过钢笔的时候,阳光刚好透过窗户,在合同“利润分成15%”那行字上,投下一道亮闪闪的金线。
签完最后一个字,赵部长冷不丁从内袋里掏出一个用红绸布包裹着的小盒子。
那红绸都有点褪色了,边缘还毛毛糙糙的,一看就知道放了许久。
掀开红绸,露出里面一枚泛着铜绿的军功章,章面上刻着“悬壶济世”西个字。
“1968年滇西剿匪那会儿,”赵部长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了下去,指腹轻轻着勋章,“有连队被困在山里,整整七天七夜。
伤员们的伤口都化脓生蛆了,惨得没法看。
是司家递了驱腐生肌丹……”
“就靠着那些药,他们才撑到援军赶来。”
“希望这枚军功章送得不算太迟。”
司南枝接过军功章,那铜质的勋章在她掌心沉甸甸的,章背面的别针都生锈了。
“这……爷爷他肯定得高兴坏了。”
她想起爷爷常念叨的“医者仁心,不问西东”。
——
王红军拉着司南枝的手,再三向她道谢,拿钱的那种,既是为了那些能救命的药方,也是感谢她这几个月在前线的坚守。
司南枝见实在推辞不过,最后想了个折——请他们帮忙,把技术转让费兑换成外汇券。
会计室里,出纳员把崭新的3000元技术转让费,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按照1:1.5的黑市汇率,换成2000元外汇券。
那厚厚一沓印着长城图案的票据,被她用牛皮纸仔仔细细地包好,揣进背包的时候,她清楚地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分量。
这让司南枝一下子想起好几个月前,她在建国门外大街17号友谊商店的事儿。
那天,她特意倒腾了两趟公交车,就为了去瞅瞅传说中的友谊商店到底啥样。
隔着锃亮的玻璃橱窗,那些“稀罕物”在射灯的照射下,泛着迷人的金属光泽。
东芝14寸彩电正播放着《大闹天宫》,1200元外汇券的价签,在荧光屏旁边特别显眼。
司南枝当时就琢磨着,要是把这彩电买回去,放在书房,爷爷以后看京剧就不用老是眯着眼听收音机了,福伯也能跟着解解闷。
旁边的松下双门冰箱标价680元,售货员正往冷冻室里码放试机用的冰块。
司南枝仿佛都己经看到,盛夏的时候,冰箱里冰镇着酸梅汤和西瓜,怕热的福伯见了,得眉开眼笑。
最让她舍不得走的,是那台800元的日立洗衣机。
一想到家里那些厚重的被褥,还有一大堆衣服,要是有了这洗衣机,以后洗衣就不用在大冷天里把手泡得通红了。
可惜,当时她没有外汇券,只能眼巴巴地隔着玻璃干看着。
现在可不一样了,怀揣着2000元外汇券,不过,司南枝觉得有点可惜,外汇券不够用,她看好的三个家电还差点。
现在又不像上辈子,一张银行卡哪里都可以取钱。
等回到北京城,再想办法换点,到时候第一时间就往友谊商店跑。
想到这儿,司南枝的脚步都不自觉地轻快起来。
回去的路上,紫薇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都沾到她衣襟上了,她都没发觉。
司南枝顺着香味,找到一家开了好多年的国营饭店。
伸手推开那扇漆色斑驳的木门,一股浓郁的鸡汤香气和嘈杂的人声,“呼”地一下扑面而来。
店面不大,可里头挤满了食客。
白墙上“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都有点褪色。
绿漆木框的橱窗里,摆着几道招牌菜的蜡制模型,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油亮油亮的光泽。
“同志,来个汽锅鸡,再加碗过桥米线。”司南枝指着墙上手写的菜单。
柜台后面扎着麻花辫的服务员抬起头,麻溜地扯下一张油腻腻的点菜单,笔在纸上“沙沙”地写着,还不忘介绍:“我们家的汽锅鸡,那是用建水紫陶汽锅,小火慢蒸,汤清得都能照见人影,可味道醇厚得很。”
没一会儿,服务员就端着一个造型古朴的紫陶汽锅,快步走过来。
揭开盖子,金黄的鸡油在清亮的汤面上微微颤动,下面沉着几片薄得像蝉翼似的宣威火腿,粉红的肉片在汤里舒展着,看着就。
司南枝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鲜香的滋味瞬间在舌尖上绽放开来——这味道,跟前线那些油腻腻的罐头汤比起来,简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接着上桌的过桥米线,更是让她眼前一亮。
青花大碗里盛着滚烫的高汤,表面浮着一层金灿灿的鸡油,把热气都给锁住。
配套的八个小碟一字排开,里面装着薄得像纸片的里脊肉、新鲜的鹌鹑蛋、嫩绿的韭菜、雪白的豆芽……
司南枝照着邻桌老食客的做法,先把肉片在汤里涮到变色,再依次把其他配料加进去。
滑嫩的米线裹着鲜美的汤汁,好吃得她忍不住连吃了两碗。
角落里,一台老式收音机正播放着《阿诗玛》的片段,悠扬的旋律和食客们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司南枝小口小口地喝汤。
窗外,晚风轻轻拂过紫薇花树,有几片花瓣随风飘了进来,落在她的桌角。
她的思绪早就飘到明天的采购上去了。
宣威火腿肯定得带,回去拿它炖爷爷最爱吃的冬瓜;再称些上好的普洱,福伯就好这口。
要是一切顺利,大后天这个时候,她就能坐在自家的小院,看着爷爷品茶,听福伯唠唠叨叨。
也不知道司怀安能不能按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