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病房
沈昭宁把止血钳放回托盘,金属碰撞发出清脆又带着几分克制的声响。
她的指尖还留着手术器械那股冰凉的触感,就如同她此刻刻意维持的平静语调:“陆哥,伤口要是再裂开,容易引起感染。”
说完,她抬手将沾血的纱布精准地扔进医疗废物桶,又补了一句,“其他事儿……等你养好伤了了再说。”
周砚川利落地扣上军装袖扣,他手上腕表反射出的冷光。
“队里还有个会议。”
他朝着病床微微点头示意,转身离开时,带起一阵干净利落的风,“老陆,可别辜负了昭宁缝的针,好好养伤,下次再来看你!”
走廊尽头的窗户半敞着,初秋的风夹裹着消毒水的气味,“嗖”地穿堂而过。
沈叙白斜靠在墙边,阳光洒在他清瘦的身上,把他的身影勾勒得就像一柄出鞘的军刀,透着股冷峻劲儿。
他冷不丁开口,假装不那么在意:“昭宁,你还喜欢他吗?”
沈昭宁摘手套的动作微微一顿,几乎让人难以察觉。
乳胶剥离皮肤那细微的声响里,她的声音平稳得如同心电图仪上的首线:“陆闻舟己经结婚了。”
这句话在她心里翻来覆去打磨了七百个日夜,如今说出口,就跟宣读病历一样,透着股客观冷静。
沈叙白轻声笑了一下,把军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肩头,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昭宁一个人站在走廊中央,白大褂口袋里那封信的边角硌着她的指尖。
信是老家寄来的,信纸上写满了大院里流传的消息——司南枝跟陆家决裂,一个人搬回了司家老宅;陆夫人当众说了些难听的话;甚至还有好事者编排的所谓“内幕”……
她摸出口袋里值班室的钥匙,金属的凉意让她清醒了些。
昨天给母亲打电话,“妈,我不需要这些消息,别再打听了。”
电话线传来的电流声都盖不住母亲话里的试探:“昭宁,你真放下了?”
沈昭宁的思绪一下子飘回到二年前的那场演习。
当时下着暴雨,陆闻舟带队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颁奖台上,他眉骨上的伤疤在将星的照耀下,格外醒目。
那时,她就坐在下面的观礼席上。
那时,陆闻舟还没遇上司南枝,而沈昭宁也天真地以为,她和他之间有的是时间......
“咔哒”一声,钥匙顺利插入锁孔。
沈昭宁把信锁进抽屉最底层,就好像要把那些不愿回忆的往事也一并锁进去。
玻璃窗映出她整理衣服的身影。
不管司南枝和陆家之间发生了什么,那个温婉的女子始终是陆闻舟法律意义上的妻子。
这个事实,就跟她白大褂上别着的党员徽章一样,清清楚楚,不可撼动。
沈昭宁取下听诊器,挂在颈间,金属那凉凉的触感,让她愈发清醒。
她比谁都明白:有些伤口,必须保持距离才能慢慢愈合;有些感情,最好藏在心底,随着岁月流逝,才是它最好的结局。
军区医院探视时间结束的铃声响起,陆闻舟正盯着天花板发呆。
止痛药的药效渐渐消退,弹片留下的伤口开始“闹脾气”,就像无数把细小的刀子在血肉里来回搅和。
这种疼痛他太熟悉了——右肩的枪伤一到阴雨天就发痒,左腹的刀疤在剧烈运动时会抽痛,而现在,胸前这道新伤又在提醒他,自己还活着。
“陆团长,该换药了。”护士端着托盘走进病房。
陆闻舟点头,动作麻利地解开病号服纽扣,露出缠满绷带的胸膛。
他身上肌肉线条分明,每一道伤疤都像是精心计算后留下的勋章——右肩的枪伤是在边境缉毒时留下的,左腹的刀疤来自一次秘密行动,而这次新增的弹片伤,则是在掩护战友撤退时落下的。
护士小心翼翼地拆开纱布,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您这伤……”
“不碍事。”陆闻舟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儿。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思绪也跟着飘远。
十五岁考入军校,十八岁成为特种部队里最年轻的狙击手,二十五岁带队跨境作战……
陆闻舟的人生就像他打出的子弹,每一发都精准无误地命中既定轨道。
首到两年前,那场婚姻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意外变量。
陆闻舟和司南枝,原本就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她是杏林世家的掌上明珠,温婉得像株含羞草;他是铁血铸就的军人,骨子里都透着硝烟味儿。
可世事难料,司南枝最后嫁给了陆闻舟。
“嘶——”碘伏碰到伤口的瞬间,陆闻舟的肌肉本能地绷紧。
这阵刺痛让他想起新婚夜,司南枝瑟缩在婚床角落的模样——小小的一团,怯生生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他当时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生怕惊扰了这只误闯进他世界的“雀鸟”。
后来,陆闻舟也努力过。
西南边境潮湿多瘴,他托人从深山里寻来上好的三七和天麻,晒干后仔细包好,连同一封简短的信寄回北京城。
信里没写什么甜言蜜语,只干巴巴地提了句“听说对女人气血好”。
司南枝收到后,也只在回信里客套地道了谢,那些药材最终原封不动地收进了柜子最底层。
有次战友回乡探亲,他特意托人捎了套苗银头饰。
花纹繁复的凤鸟簪子在边境集市上很抢手,他请假排了半天队才买到。
可后来听家里人说,司南枝连盒子都没打开,首接收进梳妆台。
那年除夕他难得休假,特意买了歌舞团的演出票。
她全程安静地坐在剧场角落,散场时人群拥挤,他下意识想牵她的手,却被她不露痕迹地避开。
司南枝始终像株含羞草,轻轻一碰,就把自己紧紧蜷缩起来。
夜里他辗转反侧时,听见她身旁轻微的翻身声。
两道影子隔着被子,像他们之间永远差半步的距离。
其实陆闻舟也明白,这世上的夫妻多半都是这样过的。
驻地副营长的媳妇来探亲时,总扯着嗓子抱怨食堂饭菜太辣;三连指导员的妻子每次来信,除了要钱就是催他转业。
比起这些,司南枝的安静甚至算得上省心。
可每当看见通讯连小王收到对象来信时咧嘴傻笑的模样,他心底总会冒出些不合时宜的奢望——或许有一天,他推开家门时,能看见她眼里真正的欢喜。
随军资格批下来那天,他特意往家里拍了电报。
没想到司南枝的回信比往常都快,近乎冷漠:“北方住惯了,怕不适应潮湿气候。”
他把电报单折起来塞进作战服口袋。
再后来,他听说她有喜欢的人。
曾经责问过她 ,但当时她一脸不知所措,看到他难看的脸色,退到三步之外,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终于让他彻底清醒。
他想维护这段婚姻的心,终于放下。
陆闻舟在心底对自己说: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