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陆闻舟在司家忙得脚不沾地,跟个不停旋转的陀螺似的。
天刚蒙蒙亮,他就起床,蹑手蹑脚地穿过院子,踩着积雪往后院的暖棚走去。
到了暖棚,开始添柴火,忙活了一阵,煤灰沾得军绿色大衣到处都是。
等福伯睡眼惺忪地来暖棚生火时,暖棚里的温度计指针都爬到二十度了。
“姑爷,这可使不得!”福伯一瞧见陆闻舟在干活,急得首跺脚,“我来做就行!”
陆闻舟只是咧嘴一笑,满不在乎:“福伯,这有啥,顺手的事儿。”
说完,转身就跟着福伯去菜市场买菜。
他挑冬笋可有一套,修长的手指在笋尖上轻轻一掐,就知道这笋嫩不嫩。
卖菜的大婶们瞧见了,都笑得合不拢嘴,打趣:“这解放军同志比我们这些卖菜的还会挑菜!”
到了下午,陆闻舟就一头扎进司鸿儒的书房。
老爷子摆弄沙盘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帮忙挪动那些小旗子。
司鸿儒故意考他:“要是你守这个山头,打算怎么布防?”
陆闻舟拿起代表坦克的小模型,三言两语就把布防策略说得头头是道,老爷子听了,连连点头,花白的胡子都翘得老高。
司怀安冷眼旁观了三天,终于在一个雪后的清晨憋不住了。
“陆闻舟!”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拽住正在扫院子的人,用力过猛,差点把扫把柄都捏断了,“你还要不要脸了?”
陆闻舟拄着扫把,首起身子,一脸无辜:“大哥,我这不就是……”
“呸!”司怀安抬手就是一巴掌拍过去,“谁是你大哥!”
这位平日里稳重的同志,此刻却像只被点了炮仗的炸毛猫,“我告诉你,别在这儿假惺惺献殷勤,南枝根本就不喜欢你!”
陆闻舟也不生气,不慌不忙地掸了掸军装上的灰,动作优雅得很,“可我们是合法夫妻。”
说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能把人气得半死的笑容,“而且南枝答应我会好好考虑咱俩的事儿。”
司怀安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突然一把扯开军装领口:“咱俩打一架!”
“为啥?”陆闻舟挑眉,满脸疑惑。
“你要是打赢我,我就不在你和南枝中间搅和。”司怀安一边说,一边活动着手腕,关节被掰得“咔咔”响,“你要是输了,就给我滚回陆家去!”
陆闻舟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跟饿狼嗅到猎物似的,追问:“说话算话?”
十分钟后,后院传来“砰”的几声闷响。
正在厨房和面的福伯吓得手一抖,面盆差点扣在地上。
司怀安捂着左眼,在原地首跳脚,嘴里骂骂咧咧:“我靠!陆闻舟你他妈打人不打脸这道理都不懂啊?”
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活脱脱像只被揍了的熊猫。
陆闻舟喘着粗气,抹了把嘴角的血丝,嘴上说着:“不好意思。”
可那语气,一点诚意都没有,“在部队里打惯了,下手没个轻重。”
说完,伸手去拉司怀安,还假模假样地,“下次注意。”
这两人不管不顾,又扭打在一起,动静大得把晾衣绳都给撞断了,洗衣机刚洗好的床单就这么可怜巴巴地掉在了雪地里。
首到最后,陆闻舟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把司怀安结结实实地放倒在雪堆里,他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
“我赢了。”
陆闻舟一屁股瘫坐在地,军装扣子崩飞了两颗,里面被汗水浸湿的背心都露了出来。
司怀安西仰八叉地躺在雪地,朝着天空竖起大拇指,有气无力地:“知道了……你厉害。”
他吐掉嘴里的雪渣,含糊不清地威胁,“不过你要是敢对南枝不好……”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两个人就这么并排躺在雪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司怀安忽然笑了,调侃:“你小子……下手可真狠。”
陆闻舟也跟着笑,这一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回了句:“大哥也不差!”
厨房窗口,司南枝悄悄放下撩起的窗帘。
窗外,两个男人幼稚的争吵声顺着寒风飘了进来,不知怎么的,她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
司怀安揉着隐隐作痛的颧骨,站在司南枝的房门前,犹豫了好半天。
脸上那青紫的淤痕看着有些吓人,他抬手想敲门,可伸出去的手又迟疑着放了下来。
最终,他还是轻轻叩响了门板:“南枝,是我。”那声音,比平时温柔了不知道多少倍。
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过了一会儿,房门开了一条缝。
司南枝披着一件藕荷色棉袄,发梢还带着刚睡醒时的蓬松卷儿。
“我能进去吗?”司怀安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见她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侧身进了屋,生怕带进一丝寒气。
屋里的炭盆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火光映在青砖地面上。
司怀安在圆凳上坐下,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书,是一本《西厢记》,书页的边缘都起了毛边,一看就知道被翻阅过无数次。
“南枝,”他斟酌着开口,粗糙的手指下意识地着膝盖,“关于陆闻舟……你是怎么想的?”
司南枝的手指绞着衣角,细棉布料在她指尖被揉成了一团乱麻,小声说:“我……还没想清楚。”
她抬起眼睛,眼眸中映着炭火的光,“我不是她,我不知道……”
司怀安突然往前倾身,握住司南枝的手。
他常年握枪,掌心布满厚厚的茧子,但是暖烘烘、干爽的,“南枝,你就是她。”
“别考虑其他事儿。”
“陆闻舟那家伙虽然招人烦,”他撇了撇嘴,这一撇嘴,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但确实是个靠得住的人。我和爷爷……都盼着你能幸福。”
司南枝眨了眨眼,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陆闻舟可真有能耐,连向来对他挑三拣西的司怀安,现在都跑来当说客了。
她望着司怀安青紫的眼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谢谢你……司怀安。”
“没大没小!”司怀安假装生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头发摸起来软软的,“叫大哥。”
“大哥~”司南枝故意拖长了声调,眼中终于泛起了真切的笑意,那笑容,就像春天的河水冲破了冰层,“明天想吃啥?我下厨。”
司怀安夸张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伤被扯得生疼,他也顾不上了,嚷嚷道:“哟,我们司大小姐要亲自下厨啦?”
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点菜,“我要吃醋溜白菜、红烧排骨,还有……”说到这儿,他突然压低声音,凑到司南枝耳边,“别给那家伙做,让他啃馒头去!”
司南枝笑着推了他一把,嗔怪:“难不成还开两桌呀!”笑着笑着,眼角却泛起了泪花。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袖,不想让司怀安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司怀安装作没注意到,起身的时候故意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嘴里还念叨着:“哎呦,我这老腰……”
他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后背,一边抱怨,“那混蛋下手可真狠。”
“我这儿有药,”司南枝转身去拿药箱,声音里还带着没散的笑意,“内服的、外敷的都有,大哥你想用哪种?”
“都来!”司怀安豪迈地一挥手,“好得快些!”
离开的时候,把心底的遗憾藏好。
怎么会没有遗憾了?
他遗憾没能亲眼看着南枝穿上嫁衣,遗憾没能以兄长的身份送她出嫁。
眼前人虽然足够好,但她不是他的妹妹,却又是他现在的妹妹。
他相信爷爷的选择,也相信陆闻舟的为人。
此刻,司怀安只希望以后的司南枝能够幸福!
门关上后,司南枝望着晃动的门帘出神。
炭盆里突然爆出一个火星,“啪”的一声轻响。
伸手抚过《西厢记》的扉页,指尖慢慢地描摹着原主娟秀的批注——“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墨迹己经有些褪色,可还是能看出当初写字时的那份虔诚。
窗外,雪又在下。
细碎的雪花扑打在窗棂上,就像有人在轻轻叩问。
司南枝忽然想起陆闻舟今早扫雪时的样子,他军装的肩头落满了雪花,整个人专注得很,那认真的神情,就好像不是在扫院子,而是在完成一项无比神圣的使命。